一年后的一天晚上,小年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哥哥回家了,微笑着站在自己的面前。梦里小年跑上去抱着哥哥大哭,哥哥则抚摸着妹妹的头说:“小年,我就是回来看看你,看到你也就安心了,哥哥要走了。”
“怎么才回来就要走?我不要你走!”小年哭着哀求,可是哥哥不听,还是走出了家门,小年撵上去问:“哥,你去哪里?还是去打仗吗?”哥哥摇了摇头,手指了指头顶:“我要去天上。”
小年还是一直流眼泪,哥哥便说:“小年,不要哭了,哥哥始终要走的,你也要长大,答应我,爸妈老了,身体也不好,你一定要照顾好爸妈。”小年只好含泪点头。哥哥于是便走,小年却怎么也撵不上,只能无力地看着哥哥消失在巷口。
从眼泪中醒来,枕头湿了一大片。小年觉得这是个不祥的梦,可又不敢和父母说,只好跑到成都所有的寺庙里为哥哥烧香祈福。可是一个月后,一纸阵亡通知书还是送到了家里,连哥哥的骨灰都没有。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被一张薄薄的纸片宣告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生命就此分出了轻重。
小年眼泪流干了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可当第二天她看到双双一夜白头病倒在床的父母,她终于明白了那个梦的意义,这才从悲痛中清醒了过来,她知道自己该长大了,必须去做以前哥哥做过的事情。那天她第一次像个大人一样安慰着父母,然后推着父亲的自行车出了门。眼前这个衰破的城市,那些曾经熟悉的街道,以往都是哥哥拉着她一起走过,可如今,14岁的她必须自己一个人去面对。
擦干眼泪,心惊胆战地迈出了第一步。
“嬢嬢,你看这米都发黄了,就便宜一点吧,我只有这么多钱了……”
“叔,求你了!就多给我半斤吧!这点只够吃十天的,我来一次好不容易哦……”
“哥,能多给我一根萝卜吗?我路上吃,好饿啊,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接下来的两年,几乎每个月,小年都会跑到以前哥哥去过的山里,用稚嫩的声音和山里的农民讨价还价以求多买点粮食。瘦小的她骑着和她明显不相衬的自行车出现在邛崃、大邑、都江堰等成都周边的地区。天上的飞机总在人们意料不到的时候突然出现,狂妄狰狞,把炸弹和恐惧同时扔向大地。腾起的黑色烟尘像一朵朵巨大的死亡之花,瞬间让世界失去了生气,只有那个踩着单车的少女,还在天地间硝烟里拼命地奔跑。
生命如此弱小,如此孤单,可谁又能说它不顽强?
父母的身体一直不见好转,哥哥的抚恤金很快就用完了,父母只好把房子也变卖了,可是战争年代房子并不值钱,卖的钱连一年都没有坚持到。于是小年就开始拿家里的家具物品和山里人交换。有时候她也会像哥哥那样去捉鱼,可成果总不会有哥哥那么丰硕。她本就不是生在富裕之家,东西很快也换的差不多了,该怎么活下去啊?想去找工作,可炮弹炸飞的不光是房子马路,当然还有工作的机会。她逼着自己不去想明天,就这么活着吧,总会有办法的。直到那天,她和往常一样拿着自己小时候穿过的衣服想去青城山上找山里人换点吃的东西。上一个陡坡的时候,就下车推着车走,走到陡坡半中,累得筋疲力尽一个趔趄,自行车带着后座上的包裹脱了手,直直的滑了下去几十米,又摔进深不见底的山谷里去。小年想尽办法想找回自行车,那可是家里现在唯一值钱的东西了,可是徒劳了半天也没见自行车的踪影。用尽了力气的女孩找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呆呆地望着天。她知道,在那白云之后,蓝天之里,有个叫天堂的地方,天堂那里,哥哥在看着自己。16岁的小年对着天空哭泣:“哥,我好累啊!我该咋个办啊?”
如果天已崩,如果地已裂,你又怎能奢望一颗小草能乱世求生?
战争,从来都是罪与恶的洗涤场,是煌煌盛世的化妆间,有人浑身血污的进去,再油头粉面的出来。人类文明史上在鲜血和尸堆里走出来多少个英雄形象,千百年后依然光彩辉煌,可谁又看见或听到那些弱小生灵的无助颤抖和戚戚哀鸣?
也许,有那么一两次吧。
于是就在这个女孩绝望之时,战争嘎然而止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仅仅前几天,广播里还整天宣扬着要彻底消灭敌方邪恶势力,不成功变成仁的口号。小年认为那是哥哥在保佑自己。城市就这么一天天恢复了活力,虽然成都的中小学大半也都陆续重新开学,可年老力衰的父母都被学校拒之门外。这一年当中,一家人的生活只能靠父亲和小年代人写信赚点微薄收入,可没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家里便经常饿肚子。直到昨天在和邻居的一次聊天中听说那个有名的锦城饭店在招聘服务员,所以才发生小年前去应聘及后面的一连串事件。小年一家为这来之不易的工作感到高兴。终于,生活向这个美丽的女孩展现出了温情的一面。
命运的说法,诡谲莫测,无理无章。有时候当你重新拥有了灿烂欢颜,可随之而来的就是你承受不起的眼泪。未来不可捉摸,无法预设,将来的爱情美丽如歌,惊艳了整个太阳系,可也悲伤了那条银河。小年她无法阻止末日的来临,但是现在的她又怎会知道自己将成为传说,会变做神话,人世间传唱万年?
苍穹浩瀚,无边无际,无始无终。多少个星球在转动轮回?多少个文明在生生灭灭?多少个生灵在悲欢离合?又有多少个故事在开始结束?
北天有星,其光皎皎。春尾夏衔,冬来秋往,每一年,每一天,她都悬于天空之上,默默地为迷途的旅人指引方向。
有一只地球上的萤火虫一直幻想自己能成为天空里的一颗星星,从而让自己的人生意义非凡。当然它不可以,它只是一只渺小可怜的虫儿,只能在草丛间飞舞流连。
有一天,萤火虫死了,它的灵魂飞到了天上那颗星的身旁。萤火虫好奇的打量着那颗星,发现有点不对劲,就说道:
“原来你不是一颗星。”
“我本来就不是一颗星。”
“可是在地球上看你是天空中是最亮的。”
“那是因为我折射了很多别的星光。”
“因为你是透明的?你是水晶吗?”
“我不是水晶,我是一滴泪珠。”
“可你比水晶还要美,你经历了很多悲伤吗?”
“我的确经历了很多悲伤,不过我也收获了很多幸福。”
“是什么样的幸福?”
“爱情,亲情,友情,和一切因我良善的回报。”
“你是谁的眼泪?”
“我是一个故事的眼泪。”
“什么样的故事?有名字吗?”
“有,故事的名字叫做光年。”
“光年?我听过这个故事,好感人!”萤火虫变得伤心起来,于是化成了一滴泪珠,融入到那颗星的身体里面。
“看吧,你也变成星星了。”眼泪之星微笑着说道。
萤火虫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如果那时在地球上看那颗星,如果你很仔细,你会发现她变亮了些许,也许变化很微弱,但终究是变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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