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钢没有起身,继续坐在那里品味着老乞丐的话,很明显这个装逼有点过了头的老乞丐绝不是普通要饭的,还真有可能是什么丐帮的帮主。可是丐帮帮主又怎么会知道南京政府的事情?难道丐帮真的有那么大的能量?他说这个世界的本质到底是什么?这些问题凌钢想不出答案来,也不准备费力气去想,这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虽然他这次来成都还真和锦城饭店的那场宴会有关。可这个女孩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既然答应了别人那明天就必须去帮她。凌钢不由得再次打量起街对面的女孩。
女孩依然坐在矮凳上,没有生意,她便双手托着腮呆呆地望着前方。颓废的城市背景,迷乱而又沧桑,个个行人,像是图画里毫无意义没有灵魂的墨点,料峭的寒风中,那份美丽显得无依无靠格外孤单。可是,在她乌黑的眸子里,凌刚似乎真的看得了无尽的悲伤。
小年是个土生土长的成都女孩,和她未来的领导、锦城饭店的经理刘弥纶有着一个相似的经历:刘弥纶有个慈母一般的姐姐刘安然,周小年则有一个宠妹狂魔般的哥哥周夏至。
但和刘弥纶又有不同:刘弥纶的童年苦逼悲情惨如地狱,周小年的童年却甜美如蜜宛若天堂。
小年的父母都是中国第一代师范生,毕业后来到成都做了中学教师。妈妈在37岁的时候才生下她的哥哥周夏至,5年后又生了她。由于父母都是拿工资的,俩孩子又出生的较晚,所以家里条件也胜于普通市民家庭。那个时候的家还不是现在的那个小屋,而是一栋带着院子的三间大瓦房,另有厨房和厕所。由于父母都要上班,下班回家还得忙家务批改作业,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周夏至在照顾妹妹小年。
想想17岁的周小年,营养不良衣衫褴褛依然能让见多识广的凌钢认为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孩,那么可以推断出小时候衣食无忧的她年是多么可爱了,用粉妆玉琢这些成语来形容已经远远不够。
哥哥周夏至在学校里整天打听有没有哪个同学家里有漂亮的妹妹,打听到了放学后便抱着妹妹去和人家比美。比赛规则就是将两个妹妹并排放在一起,让路人按照形象、气质、五官三个方面给她们打分,分高者胜。结果在小年7岁之前就创下了538胜0负的骇人战绩,基本上还是一个回合就KO对手的那种。一时间,成都美少女界血雨腥风,尸横遍野。
夏至对妹妹很是骄傲,认为妹妹的比美行动不该仅仅局限于成都,一度他想抱着妹妹北上沈阳南下广州杀翻全国,揽尽全国美少女大赛的金腰带,最终因为年龄太小没有经济能力才恨恨作罢,因此全国的美少女们才逃过一劫。
小年以后会吸粉无数,全球为之疯狂,但是哥哥夏至才是她第一个脑残粉,脑残到可以说蛮不讲理失去了起码的理智。
小年四岁那年,成都一家戏院老板出资举办“成都小小美少女”的评选活动,夏至听闻便抱着妹妹兴冲冲前往报名,结果人家要收2块钱的报名费。夏至哪里有这么多钱,便说冠军不是有100元的奖金吗?你看我妹妹美得冒泡肯定夺冠,你先帮我妹妹报名,等拿到奖金再补上。人家肯定不干,气得夏至把妹妹往登记台上一放。
“我妹妹乖不乖?”
“乖!”
“能不能夺冠?”
“肯定能夺冠!”
“那不就成了?你先帮我妹妹登记,大不了拿到奖金我多分你一点,要的要不的?”
“绝对要不的!”登记报名之人相当耿直,严词拒绝了贿赂。
夏至气得跳着脚地骂别人是睁眼瞎大蠢驴,抱着妹妹回到家里还消不了气,说不让妹妹参加比赛那活动就失去了意义。到了晚上,夏至一人悄悄溜到那家为举办活动而搭建的露天舞台下,一根火柴便把舞台烧得干干净净片甲不留。
看到这里你肯定以为周夏至是个十足的小流氓,其实恰恰相反,在学校里夏至年年被评为“德育模范生”“中华好少年”,开口三分笑,逢人便鞠躬,乖到不能再乖,唯独在宠妹妹这件事上走火入魔成为了他唯一的污点。
小年家所在的巷子口有一户向姓人家,有个儿子叫向帅。向帅和夏至一般大,不过却比同年的小朋友高一个头还要多,据说他出生就有10斤重。凭借其伟岸的体格,向帅成为了附近一大片小朋友们的孩子王,平日子里吆五喝六横行霸道,就差没向小朋友们收保护费了。夏至一直很怕向帅,还是那种路上遇见都绕道走的怕。那天放学回家,看见小年站在巷口抹眼泪,边上还站着向帅正在跟妹妹说着什么。夏至大怒,一句话没问,把书包抛在地上,跳起来就给向帅的脸上就来了一老拳。向帅都懵了,问你为啥子打我?夏至还是不答,左右开弓就是一顿猛揍。原来这个向帅空有一副吓人的皮囊,实际上从来没有和人打过架,实战能力几乎为零,被夏至揍得鼻青脸肿,哭爹喊娘地跑回了家。夏至这才走到妹妹身边问:“向帅咋个欺负你了?”
小年说:“没有呀。”
“没有你哭啥子?”
小年揉着眼睛说道:“哥,我眼里好像钻进一个毛毛虫。”
“我看看!我看看!”夏至赶紧蹲下来检查妹妹的眼睛,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毛毛虫,这才放心,坐在地上拍着心窝笑着说道:“没有就好,吓死我啦!”
抱着妹妹刚回到家,向帅的妈妈就拉着宝贝儿子来兴师问罪了。爸爸问清缘由,原来向帅本来是想帮小年找毛毛虫的,却没想到平白无故遭到夏至一顿毒打,于是一个劲的给人家道歉,还当着向帅母子的面拿出上课用的教鞭,把夏至按在凳子上狠狠抽打了起来。这时小年哭着跑过来夺爸爸手里的武器,夺不下来就趴在哥哥的身上为哥哥挡鞭子。兄妹情深第一次得以体现,夏至感动得一塌糊涂,叫了爸爸暂停,把小年抱到一边,说妹妹别管我,我做错事了就要挨罚,还做鬼脸对妹妹说一点都不疼就是挠痒痒。安慰好妹妹,夏至又趴回凳子上让爸爸继续,只是此时的夏至已经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一直开心地微笑,他觉得妹妹这么关心自己,那这次挨打太值了。
夏至有个最要好的小伙伴,名叫邓连君,住家离夏至家只隔了一条街。打小两人一起玩耍,很投脾气。读书后又在一个学校一个班,所以邓连君几乎天天来小年家玩耍。那天夏至去帮妈妈打酱油,买了酱油回到家里,竟然看见邓连君和小年俩人正在玩过家家的游戏,当时两人正在跪拜天地呢!夏至没有吱声,把酱油瓶放在桌子上,抄起身边的板凳就朝小伙伴的头上轮去,一下子邓连君就给砸昏过去。夏至把邓连君抱了起来扔在大门外面的空地上,也不管他死活。半个小时后邓连君醒来,扶着墙又走到小年家里,问:“周夏至,你为啥子打我?”
“谁让你占我妹妹的便宜?亏你还和我耍得好!”
“那是小年非要玩的,你怪我?”
“不怪你怪谁?小年年纪小不懂事,你还不懂事?”
“周夏至你个龟儿子!枉老子结交你这么多年,我要和你分手!从此我们恩断义绝、不见不散!”邓连君破口大骂。
“分手就分手,不见就不见!谁稀罕?省的你天天打我妹妹主意!”
为了妹妹不受到任何有可能的伤害,夏至防范于未然,和这个最好的朋友彻底绝交,形同陌路了。
也许是哥哥宠溺的太过,小年小时候的性格和成年后完全相反,玩皮的紧,难得安静下来,总是叽叽喳喳像个小鸡一般闹个不停。有一次夏至抱着妹妹去青羊宫逛灯会,抱得胳膊酸了就把小年放了下来,一不留神就发现妹妹不见了。这下可把夏至吓坏了,疯一般喊着妹妹的名字,没头苍蝇一般的到处找。幸亏小年不见了哥哥也吓的大哭,哭声嘹亮划破夜空,夏至寻声而至才找到妹妹,于是兄妹俩又抱头大哭。怕此类事件再发生,夏至找来一根两米长的红头绳,再逛街的时候,就用红头绳一头栓在妹妹的手腕上,另一头牢牢地攥在自己手里,像牵着小狗一样牵着妹妹,这样便不怕妹妹走丢了。于是,春熙路的串串摊前,府河岸边的风筝场上,总府路大戏院的戏台下,大慈寺围墙边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总能看见一个小小少年,手里牵着一根红绳,绳子那头,系着他最爱的妹妹。这根细细的红线,紧紧地栓住了兄妹俩,任谁也割它不断。看似他们永远不会分离,谁曾想那场残酷的战争不期而至。
小年7岁那年的一个夏日傍晚,哥哥挽着她坐在合江亭上的木头栏杆上乘凉,就在这个时候,头顶一声长长凄厉的呼啸声划天而过,小年天真的指着天空里的飞机对哥哥说:“哥,快看,好大的窜天猴。”话音刚落,几百米外一声巨响,一栋两层的楼房轰然变成粉末,冲天而起。冲击波差点把兄妹二人掀到河里。夏至赶紧抱起妹妹往家里跑,紧接着第二个炮弹又在不远处落下。大街上哭声震天,天空中黑烟弥漫。那天小年被吓到呆滞,以至于没有流一滴眼泪,可是那恐怖的画面却如同石刻一般深深刻在她还未成熟的脑海里,致死不灭,幸福生活也至此终结。
其实早在几年前,战争的苗头就已显漏出来,只是小年她不知道而已。那几年世界已经大致分为东西两派,呈水火之势。广播里的政客们整天在鼓吹着国家存亡匹夫有责的口号,父母则变得忧心忡忡,整天里唉声叹气,可夏至和小年却毫不在乎,战争只是大人们的事情。即便这场全球性的战争爆发了,一开始似乎对生活影响也不算太大,最明显的就是成都涌进了大量的避难人口。对于喜爱热闹的兄妹俩,这根本不算问题。直到战火烧到了成都,他们才明白战争的残忍和真实。
几乎所有中小学都停课了,于是父母便失业在家。成都的外来人口越来越多,相比较沿海东部城市,成都遭遇的炮火还算少一点,虽然有空袭,可地面战争还没有打到这里,城市还在国民政府的控制下。城市人口倍增,可是菜市场的商贩和能买到的粮食肉蔬却越来越少,接下来理所当然的便是物价飞涨。家里存下的原本不算小数目的一笔存款,瞬间被稀释到不够买半袋大米。做了大半辈子教师的父母面对这个局面手足失措,可就在这个时候,12岁的夏至站了出来,竟然成为了家里的顶梁柱主心骨。他骑着父亲以前上班用的自行车,冒着炮火穿过废墟,跑到了好几十公里外的山上,竟然用城市三分之一不到的价格买回了一袋袋活命用的粮食。有时候,他还会在山里抓个野鸡或是从河里捉几条鲤鱼回来,每当这样的日子,整个家开心的就像过年一样,围着饭桌美美地吃上一顿。
即便活在战争岁月,可在有哥哥庇护的日子里,小年没有感到太多的苦难,她甚至幻想着战争很快就会结束,成都还会变回以前的那个成都,哥哥还会像以前一样拉着她在城市里游走去寻幽猎奇。可是,幻想在自己13岁的那年破灭了。那天小年一个人从外面回到家里,看见父母抱着哥哥坐在沙发上抹眼泪。原来政府下了通知,周夏至已到参军的年龄,必须上前线报效国家。小年哭得死去活来,夏至则一直安慰她,笑着说打仗有啥子了不起,我从小打到大,连向帅不都给我打怕了嘛!哈哈!妹妹你放心,我会一根汗毛都不少地回来,还会带给你一大把军功章。可小年怎么可能舍得?没有哥哥的日子她一天都没有经历过,她无法想象以后的日子该如何为继。她就这么坐在椅子上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到深夜,一直哭到天色泛亮,一直哭到头靠在椅背上沉沉睡去。这时,夏至才悄悄走过来,站在妹妹面前良久,轻轻抚摸着妹妹的秀发,又低下身亲吻了一下那泪迹未干的脸颊,然后转身,挥泪跨出这个进进出出数以万计的门槛,就再也没有进来过。
小年的性格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转变的,以前那个快乐的少女不见了,她不再像以往那么活泼好动,总是静静地坐在家门口或是站在巷子的尽头翘首以盼,企盼着最爱她的人归来。
城市在日月轮回里变换着光影,少女在等待中渐渐长大。传说,这就叫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