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之前，成都，东大街。
初春的寒气咄咄逼人，似乎发誓与热闹繁华为敌，于是城市便不堪一击，显得萎靡而漠然。一个衣着考究长相帅气的高个年轻人在马路上走走停停、四处张望，似乎每一件事物似乎都能引起他的兴趣让他驻足观察几分钟：残破的店铺、行色匆匆的路人、呼啸而过的汽车、背着长枪耀武扬威横冲直撞的士兵、挑着担担扯着嗓子吆喝着的小贩、瘦弱绝望四处觅食的野狗，甚至是躺在马路牙子上衣衫褴褛的老乞丐。
凌钢望着那个老乞丐，老乞丐也望着他。老乞丐看起来至少70岁，模样惨无人道，好像一辈子没有洗过澡，一辈子没有理过发，一辈子没有换过衣服，只见他伸出黑黢黢赤裸的瘦脚把一个豁了口的瓷碗踢到凌刚的脚边，嘴里哼哼唧唧的发出痛苦奇怪的呻吟。
叮当一声响，一块闪亮的银元落在碗里打着滚儿，凌刚起步要走。
“你这是干嘛？”老乞丐发出了愤怒的吼声，惹得施舍之人停下脚步，回头好奇地张望。
“你不是要饭的吗？”
“我是要饭的，但你这是干嘛？”老乞丐很生气，竟然用脚踢翻了破碗，那个银元又骨碌碌滚回凌刚的脚边。凌刚弯腰捡起，心里十分诧异，要知道这可是市面上少见的银币，足够这个乞丐好吃好喝一个月了。
“嫌少么？”
“不是嫌少，是嫌多！我一个要饭的，你干嘛给我这么多钱？”
凌刚笑了，略带歉意说道：“那真是不好意思，我口袋里没有零钱，不过这钱不是多多益善吗？”
“年轻人……”老乞丐叹了口气，用黑鸡爪一般的右手拄着一根树杈做的拐杖坐了起来，喘了口气，继续说道：“万事都要有个度，哪怕是同情心。”
“哦？”凌刚同情心是没了，好奇心却顿起，心想乞丐见得多了，但是会装逼的乞丐还是第一次见到。于是走到老乞丐身边并肩坐了下来，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一番，实在看不出他哪里不像乞丐。
“看你长相，不是本地人？”老乞丐瞄了一眼凌刚，又把目光聚焦到远方，显得深邃而忧郁。
“不是。”
“也不是中国人？”
“也不是。”
“可是你会说中国话。”
“我会说很多国家的话。”
“但你来中国了。”
“我已经来了。”
“你还来成都了。”
“很明显，我来了。”
“因何而来？”
“抱歉，这我不能说。”
“你有任务在身？”
“……”
“你的任务就是考察这个国家这个城市？”
凌刚继续沉默做答。
“年轻人，从你施舍我这件事来看，你很难完成这个任务。”老乞丐冷笑。
“哦？为什么？”
“你看问题太简单，流于表象，比如你见我是个乞丐，就给我钱，这本没错，但你没有想到不该给一个乞丐这么多钱。你更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乞丐更可怜的人。”
“谁？”
“她。”老乞丐用下巴指了指街对面，凌刚抬眼望去，看见一个女孩坐在马路边的一个矮凳上发呆，身前还放着一个高凳，凳子上放了一叠纸还有一只毛笔一个墨水瓶。
“你说的是那个女孩？她在干嘛？”
“她在摆地摊代人写信。”
“没看出她有多可怜啊。”
“哼！我果然没有说错，你看问题太肤浅。”
“好吧，老人家，就算你说的对，我很肤浅，那么请告诉我她到底哪里比你还可怜？” 凌刚笑道。
“请你再好好看看她，不要仅仅用你的眼睛去看！”老乞丐声音竟然颤抖了起来，似乎很愤怒。于是，凌刚又仔细打量起那个女孩。
“她很美。”
“你见过比她还美的女孩吗？”
“嗯……” 凌刚想了想答道， “没有，她确实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孩。”
“可是这么美的女孩竟然在大街上摆地摊。”老乞丐悠悠叹了口气。
“摆地摊怎么了？”
“你知道她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吗？”
“多少？”
“还没有你刚才给我的一半多！”
“这么少啊！” 凌刚叹了口气。
“请你再仔细的看看她，你还能看到什么？”老乞丐继续发问。
凌刚又看了看那个女孩，摇了摇头，说道：“抱歉，我看不出更多了。”
“难道你看不出她的悲伤吗？那么的明显！”老乞丐愤愤说道。
“可她并没有流泪，你又怎么看出她的悲伤？”
“悲伤的人不一定会流泪。”老乞丐话语喃喃，目光里却又是满满的慈爱，复又问道：“你看她有多大？”
“十七八岁吧？”
“十七八岁，金子一般的年龄，本该承欢于双亲膝下，收获着幸福和快乐，可这么冷的天她却一个人出来赚钱，还只能赚这么一点，说明什么？”
“什么？”
“说明她要养家，说明她即便有父母也肯定是父母多病，而她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
“也许是吧。”凌刚点了点头。
就在两人谈话间，一个带着瓜皮帽的中年男人走到女孩地摊前，应该是来生意了。果然女孩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了起来，不大一会写毕，又见她把写好的信纸叠了几下，装进一个信封里，站起身来恭敬地交给瓜皮帽。瓜皮帽接过了信，递上一张纸币，女孩笑着接了钱，慎重地放进口袋里。
“知道她赚了多少钱吗？”老乞丐问道。
“多少？”
“一毛钱。”
……
“半天就只有这一毛钱，可是你看她多开心啊！你不觉得这开心太廉价了么？你不觉得这开心让人感到悲伤么？”老乞丐浑浊的眼中有泪光闪动。
“老人家，我有点明白你的意思了，她真的好可怜。” 凌刚鼻子有点发酸。
老乞丐摇了摇头：“你没明白。”
“什么意思？”
“你看她多美！这么美的女孩可以有很多法子赚钱养家的。”
“是的。”凌刚点了点头。
“可她没有，她只是在摆地摊。”
“你是说这个女孩很有气节对吗？”
“气节是什么狗屁东西？”老乞丐歪着嘴表示不屑。
“不是气节什那是什么？”
“年轻人，看看这个世界吧！你觉得这个世界如何？”
“贫穷、混乱、肮脏。”
“为什么？”
“因为战争。”
“哼！”
“不是么？”
“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看问题还是如此肤浅！”老乞丐接连冷笑。
“老人家，你到底是谁？” 凌刚忽然缓过神来，觉得这个老人装逼是有点，但也确实不简单。
“我就一个要饭的。”
“可你似乎懂的很多。”
“我一个要饭的，当然懂的多。”
“要饭的就懂的多？”
“那是当然，看得多自然懂的就多。”
凌刚想了想，说道：“好吧，就算你什么都懂，可是，你到底想说什么？”
老乞丐长叹一声，缓缓说道：“我想说的是：正如你所言，这个世界混乱、肮脏、贫穷，但起因不是战争，恰恰相反，是因为贫穷肮脏混乱才导致了这场战争。你颠倒了因果，并没有说出这个世界的本质。我还想说这样的一个世界里，可还是有这么一个可爱可敬的女孩，你该去帮助她而不是在这里悲悯我。”
“你的意思是让我把这钱给她？”
“她是要饭的么？”老乞丐声音猛然拔高，显得很生气。
“那你到底想我怎么做？”
老人忽然把头凑了过来，在凌刚耳边嘀咕了好长一会儿。
“这些事情你怎么会知道？你又怎么知道事情会这么发展？” 凌刚听完吃惊失色。
“我一个要饭的，什么不知道？”
凌刚怔怔地再次打量老乞丐，突然好像想起什么：“听说你们国家有着一个叫丐帮的民间组织，难道你是丐帮里的重要人物？你是帮主？可是，丐帮也不可能知道这么机密的情报吧？”
“呵呵，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不必理会，你只管做好我叫你做的事情即可，记住这很重要。”
凌刚点了点头表示答应，又问：“老人家，你为什么要帮她？只是因为可怜她？”
“可怜？美丽和善良无需可怜，只需敬仰。还有，请记住：不是我帮她，更不是你帮她，是她在帮她自己，甚至可以说，她在帮你，也在帮我，她在帮这个愚蠢混乱可怜的世界！”
“老人家。你灌鸡汤也要个度可以吗？她怎么可能帮到我？抱歉，我不是太懂。” 凌刚有点想笑。
“这不是鸡汤，这是宇宙间的大道理，只是这道理太深奥，没几个人能懂，你不懂也难怪，不过还是希望有一天你能懂。”老乞丐捡起那个破碗，拄着拐杖颤巍巍起了身，“明天千万不要出什么差错，小年姑娘需要一个工作，否则一家子就要饿死。”
“小年？她的名字？你怎么知道？”
“我一个要饭的，有什么不知道？”老乞丐说完，又重重叹了口气，缓缓离去，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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