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42年,光年宇宙,银河系,地球,中国成都。
形容一个人的伟大通常之于他的财富、权力或学术之上,但伟大真正的落脚点在于与众不同,吴蜀风的人生经历充分证明了这点。
吴蜀风是成都人,这年64岁,当时很多人的观点他才是真正的中国首富,举国之内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川人更是盛赞他是伟人、是传奇。
说他是伟人是传奇不是因为他的富有,也不是因为他黑白两道都混得风生水起,而是指他颇具魔幻色彩的个人经历。
坊间传言:吴蜀风一出娘胎就异于常人,不哭不闹,目光深邃,表情忧郁。就在他老汉乐呵呵捧着这个血不拉胡的肉团团检验产品质量之时,突然惊悚一幕出现,刚出世几分钟的婴儿竟然开口说话:“吾饥也,速乳之!”
打人类刚刚丢掉木锄竹耧、扛着铜犁铁耙迈进封建社会新时代起,这个家族就坚守在小农阶级之中丝毫不曾动摇,绵延百十代就没出过一个文化人。
层层提炼、代代萃取,纯得无法再纯的封建小农吴老汉哪里能理解这种怪事,惊声尖叫1、2、3、4、5、6,差点以为是妖孽要把亲儿子给机械窒息死。
得亏附近一老学究听闻赶来,调解了这场家庭纠纷。
婴儿心中委屈,对老学究曰:“哼!茅茨土灶,鹑衣薄衾,吾尚不以为贱,然其弗念血亲,竟欲弑吾!寡情如斯,吾平生未见!”
老学究暗赞奇娃,曰:“汝才出来几分钟,当然啥都未见。”又对吴老汉说道:“老吴,你家祖坟冒青烟啦,此娃乃文曲星转世,将来必定事业高远万古流芳,你留着他就等着吃肉喝汤。”
吴老汉闻言欣喜若狂,连连点头:“要得!要得!”
小小吴蜀风这才逃过一劫,得以顺利成长。
就是说吴蜀风天生就会说话,而且曰的还是文言文。
都说贾宝玉衔玉而诞,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那很可能不是宝玉而是结石,可人家吴蜀风则实打实是衔国学而生的。所以说有时候形而下的实在东西可能是虚的,而形而上的虚东西却是做不了假的。
如此魔幻色彩浓烈的入世经历给他的未来夯下了坚实的基础。这年头,出生不带点异象好意思称自己是伟人?
据说伟人一辈子没讲过半句白话,日常交流都是之乎者也的文言文。
世人都认为他天生就该中状元的,可惜就在他骑着小毛驴信心满满进京收割状元的半途中,突然传来消息:大清亡啦,科举作废啦,现在八股文不管用啦,数理化才吃香啦!
吴蜀风始闻而骇,尚未及时做出反应,座下的小毛驴可就不干了,哞的一声大叫,大尥蹶子把主人掀翻在地,还鄙夷地瞪了他一眼,貌似在说:“连状元都考不上,还想坐老子?配么?”然后撒丫子就跑。
吴蜀风在后面凄凄大喊:“吾之行囊!吾之行囊!”
小毛驴充耳未闻,扭着屁股消失无踪。
哎,那哒哒的驴蹄声,是个美丽的错误。
吴蜀风坐在路上痛哭三天三夜,到手的状元郎就这么飞走了,世态还如此冷薄,连忠心耿耿十几年的小毛驴都这么寡情,说翻脸就翻脸,又怎么不让人心碎!
伟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再伟的人也有权利去疲惫。
所以说嘛,世事难料,即便你是神,但老天爷更神,任谁也免不了它恶意编织的俗世羁绊。
仕途失意的吴蜀风心灰意冷,有一段时间里他放浪形骸,经常解衣散发,泪问苍天。无非就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如今帝王不再,因果不复,吾等还要文武何用?地也,汝本末理化八股何为地?天也,汝尊科贬儒枉做天!汝断吾仕路,汝乃龟孙乎?
自觉比窦娥还冤的吴蜀风就这么隔三差五声泪俱下地痛骂老天爷,老天爷蓝蓝美美的屁股差点被他手指给捅破了,心想你有完没完?一个大老爷们整天哭哭啼啼的不害臊吗?看来不应付一下他还真要死缠烂打一辈子。
于是老天爷良心发现,兑现了金子总能发光、烟花总会绽放的诺言。
吴蜀风28岁那年夏天,独自一人来到府河边上,顶烈日沐风雨,雕塑般茕茕孑立又三天三夜。他可不是在发呆,伟人从不发呆,伟人只会上下求索思考人生。
到了第四日早上,突然间伟人发出一声清啸,啸声高亮,裂了长空,卷了残云,乱了燕阵。于那啸声中他获得了老天爷的点拨,心中豁然开朗,明白了人生的至理。
兴冲冲回到家后,抄起剪刀削了长发,也明了大志,投奔商海。
一开始初试牛刀就小有成就,接下来就是办工厂,开商埠,举学堂,立医院,盖妓院,建福寿馆……但凡赚钱的生意,吴蜀风都有涉足,甚至还带人去收保护费,手段阴婺狠辣,砍人跟切菜似的,收获一大帮小弟。
自家医院生意不好的时候,就带着小弟上街砍人,砍成重伤后就拉倒医院里再赚医疗费。如此这般便形成了自己完整的商业生态链,生意从此滚雪球般一发不可收拾,向集团化方向大踏步迈进。短短十数年,身家就可以说富可敌国,产业更是遍布合川及西南诸省。一时间,风头无两,万人颂扬。
大战爆发后(战争于西元1932年7月欧洲开始,又于1940年8月突然间毫无预兆地全面结束),由于吴蜀风的生意都在内陆,相较沿海地区的富豪们来说,受的损失就小很多,战后恢复得当然也最快。于是乎美利坚合众国一家权威的财经报纸断言吴蜀风已然是全中国首富。
消息辗转至国内,一时间舆论哗然,川人更是喜极而泣奔走相告弹冠相庆放假七天,这个时候个个都没把自己当外人,似乎吴老板的钱就是自己的钱。
吴蜀风也托人从美国带回来几百份这期报纸,将此新闻一一剪了下来,镶在玻璃框里,也不管别人乐意不乐意,作为礼物大加放送,自己的数十个公馆别墅里也都摆上几个。每逢来客,便拿出来供人参观膜拜。
英文字小,不像毛笔字,吴老板怕人看不清,还配了放大镜。客人们拿着放大镜仔细阅读这个已经阅读过无数遍的纸片,虽然那蚯蚓一般的外国文谁都不认识,但是吴蜀风那讣告般的黑白半身照断不会错的,于是大家都心悦诚服:
“恩,美国人这次还是明事理的。万兄,你来看看这句话,讲的多好哇!吴大人啊,您这回当真是为国争了大光呀!”
吴蜀风脸都笑烂了,连连摆手:“嘿嘿嘿,涓埃之誉,不足道耳,不足道耳,哈哈哈!”
吴蜀风交游本就甚广,加上美国报纸这一捣鼓,西南几个省的主席大人更都成为了家中常客,而他又是哥老会头排,手下袍哥成千上万,论实力当真是半个中国响当当的人物啊。
而吴蜀风人生巅峰的到来还是因为锦城饭店。
古时成都便号称穿城九里三,历来都是中国西南第一大城市,地理得天独厚,坐拥天府之国,物产丰饶,国之重地。
成都的东大街东启东门月城,西至盐市口,是西南第一大商业街,商贾云集,百货如山,人群如江似海,影响力辐射千里,闻名全国。
锦城饭店就是东大街的第一明星商家,定位高端,生意火爆。
吴蜀风当然就是锦城饭店的投资人。
西元1941年初,大战结束半年有余,锦城饭店就在成都的东大街上隆重开张。
饭店还未在纸上时,吴蜀风就给手下的人划下了框框:要欧式,要奢华,外墙要干挂花岗石,沿街立面要有18根corinthian罗马柱,楼层要高,进深要大,要有水晶吊灯,地面要铺进口大理石,要拼花,还要走波打线,窗户要高要宽要装落地玻璃,要有三层营业,顶楼要有卧室、卫生间还要有屋顶花园,等等。
手下人办事得力,不到半年,饭店就拔地而起,矗立在硝烟还未完全散尽的天空中。
吴蜀风以实际行动证明:人类文明的自愈能力,就是如此强大。
饭店开张之日还请了合川省府主席王晴溪前来剪彩致辞,引得数千人围观。于是锦城饭店瞬间成为人们心中的一个图腾、一种心理上的暗示:复兴。
战后百业待兴,整个成都市上档次的饭店寥寥几家,加之很多战时来成都避难的人对时局抱着观望的态度没有返乡,是故饭店开张后生意火爆异常,当地报纸还对此有专门的追踪报道。
其实吴蜀风只是一个甩手老板,来饭店一年不过两三次,全权交给小舅子刘弥纶打理。
刘经理今年26,别看年龄不大,可是为人达练精明赛猴精,饭店开张一年有余,被他经营得风风火火,营业额像吸了吴家大烟的野马,拉都拉不住,蹭蹭地往上涨。
刘弥纶人也长得五官周正、四肢撑展。油光的三七分发型有啫喱水相助,十级大风吹不乱;笔挺的条纹西装有电熨斗相伴,半个褶皱看不见,稳稳地把握着时代的脉搏,潇洒地走在时尚的前面,很得姐夫吴蜀风的喜欢。
刘弥纶对现状很满意,当然他也知道自己今天所拥有的一切都归功于姐姐刘安然。
刘安然是个绝世美人。据说那天她惊艳了成都,感动了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