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相遇篇
1.垂直宇宙
虚空浩渺，无边无际，无始无终。
无穷多个宇宙像肥皂泡一般悬浮在虚空之中，宇宙间相隔的不是时间和距离，而是未知。因为未知，我们才彼此忽视。
有那么一个宇宙，“光年”故事发生的宇宙，和我们身处的这个宇宙几近相同，那里也有一个星系叫银河，在银河系的一根悬臂之上也有一个恒星叫太阳，太阳系里也有一颗叫做地球的行星，地球上，也早已孕育出生命。
这不是造物主刻意的安排，仅仅因为基数的无穷大，仅仅因为无限猴子定理。
相较于太阳系的生机勃勃，距离太阳系数百光年外的另一个恒星系此时却已经濒临灭亡。这颗恒星已经演化到生命末期，日益膨胀的它即将吞没三颗内恒星系的岩石行星，包括普兰特星。
蓝月从远方幽暗冥涩的城市轮廓后缓缓升起，像一只巨大的眼睛，凝视着天幕保护下的普兰特星。是引力赐予它们缘分，让它们在宇宙间深情舞蹈了几十亿年。可如今，还是引力赐予它们以死亡，让它们共赴烈火焚身的尾章。
结局里，两个互相遥望几十亿年的星球最终牵手，融为一体。
拥抱的代价便是死亡。
凯伦身着白色长裙坐在爷爷身旁，抬头望天。
没有了白天烈日疯狂地炙烤，天幕也变得完全透明。
蓝月在众多六边形的天幕边框里不着痕迹地缓缓移动。一粒粒星辰稀疏地围绕在它的周围，闪着微微寒意，像遗落在暗蓝天幕上的滴滴泪光。
天幕已经存在了一万多年。书上说那是爷爷给这个星球撑起的一把伞，好让人类文明在末期恒星的肆虐下依然可以悠然自得地生存。可如今天幕还在，它所庇护的文明却早已消亡，倒不是因为太阳的辐射，而是因为谎言和背叛，因为自私和无知。
文明死于人类的自相残杀，死于战争，死于文明自身。这个星球上现在只剩下两个人类：凯伦和她的爷爷。
爷孙俩已经十几年没有进那个休眠仓了，爷爷管它叫“垂直宇宙”。那是他在发表论文《论时空本质的一种可能以及宇宙网动态模型初探》后的最伟大发明。
在“垂直宇宙”里呆上一天，不需要什么人体冷冻，星球上便过去一百年。可惜由于建造它需要一种宇宙里极为罕见的类原子材料，所以只建了一个。如果能多几个“垂直宇宙”，那么就能多几个人存活下来，凯伦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孤单。爷爷总是这样感慨。
凯伦还在婴儿时期父母和哥哥就死于蔓延全球的战火。为了挽救这个美丽可爱的小生命，爷爷只好抱着她进了刚建好的“垂直宇宙”，隔了一天出来后发现战火更燃，星球上的人口却已锐减大半。
人类似乎愈近末日就愈疯狂。以往杀人还或多或少找个理由，可现在杀戮成为了人的本能，成为了等同衣食住行般的存在。无奈爷爷只好抱着襁褓里的孙女一次次地休眠。
最后一次出休眠仓，星球上就再没有其他人，城市早已被森林淹没，即便以往数百层的大厦也都已坍塌，只留下百米高的断壁残垣，上面爬满了顽强的藤蔓，像一个个形状怪异的山峰。
此消彼长似乎是宇宙里的一个定式。人类灭绝了，动物们几乎无时间差地接管了星球。
无数凶猛野兽离开了原先的动物园，肆无忌惮地游荡在城市里，开始了它们一代代的繁衍。
以前的市政厅、体育场、图书馆乃至咖啡厅、普通的民宅，现在都成为了老虎狮子犀牛们的安乐窝。
爷孙俩只好来到城市的边缘住下。小时候每当夜晚，夜风总是送来一阵阵不知名野兽的嚎叫，凄厉恐怖，吓得凯伦钻进被窝里不敢露头。
凯伦并没有见识过战争，没有看过人类自相残杀的场面，爷爷也很少和她提及过去，她只是在爷爷保留的海量书籍中偷窥到往日世界的一点蛛丝马迹。
在她眼里，过去的世界是精彩的，是千姿百态的，这让她很是向往。她的童年孤单而寂寞，虽然有爷爷无微不至的关爱，可书里说的那些动人的故事现实中却难寻踪迹，现实只有残破的城市躯壳、疯狂蔓延的荒野和无处不在的致命野兽。
爷爷总是对孙女抱有深深的歉意。凯伦是那么美，那么单纯善良，又那么聪明，甚至比同年龄段的自己还要聪明。她总是过目不忘，并且热爱科学，可是整个星球积攒下来的末日苦痛让她一个小女孩来承受，这真的不公平。
由于没有了人工维护，天幕再有几十年就会陨落。到那时，星球上的一切生物都会死亡，海洋会蒸发殆尽，地表一开始会变成沙漠，然后会变成一片熔岩海，最终会被日益膨胀的恒星吞没。这个星球即将死亡，再也没有诞生任何形式文明的可能，所以凯伦必须马上离开，去一个遥远的地方。
那是爷爷为凯伦找的一个星球，位于168光年之外，爷爷说那里有颗无需天幕的行星，行星上山峦叠嶂，百花盛开，无数条河流编织滋养着广袤肥沃的大陆，大陆四周是一望无际的海洋。
爷爷还说大陆上有一群人类已经形成了原始的氏族部落，会用简单的语言进行交流，就是说他们已经具备了文明的雏形。
“去吧，凯伦，去那里生活吧！在那里你将会拥有自己的朋友，用你这些年学到的知识引导他们，让他们学会善良远离邪恶，让他们不要再走我们的老路。”
“爷爷，一起去吧，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去。”凯伦泪光闪闪，紧紧搂住自己唯一的亲人，同样是也是老师和朋友。
“休眠仓只能容下一个成年人，你知道爷爷已经得了绝症时日无多，活不到抵达的那天。乖孙女，放心去吧，那会是一个美丽的新世界，在那里你不光会遇到自己的朋友，你还将拥有属于自己的爱情。”
“我看过很多爱情故事，可是我还是不懂爱情到底是什么。”
“凯伦，你就是因爱情而来到这个世界。你无需懂，等到遇见你便会明白。”
爷爷抚摸着凯伦乌黑的长发，望着夜空之中那颗星的方向继续说道：“如果你足够幸运，也许还会遇到那个可以解答疑问的人。”
“就是永远到底有多远吗？”
爷爷点了点头：“这只是比较诗意的说法，平常人用它来抒发某种情感，根本不在乎答案。但在科学界这个问题就意义非凡。当然它还有其他的说法：无穷大到底有多大或者无理数到底有没有理？其实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书上说您是这个星球有史以来最聪明的人，如果您都回答不了，怎么可能还有其他人能够回答？”
“希望有吧！据我揣测，这个问题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可能关系到这个宇宙的终极秘密。人类无法真正理解和把握无理数，甚至是无限循环小数。从逻辑上讲它们只应该在数学中存在，可现实是这个宇宙偏偏就是由无理数构成。也许它是存在之神给人类安排的一个悖论或者说是一个陷阱，在这个宇宙里可能没有答案。我只希望能有这样一个天才出现，他远远比我聪明，他能解答这个疑问，那么这个宇宙就不会再有秘密，宇宙里的文明也就可以避免总是存活不过十万年的窠臼。”
“我该怎样找到他？”
“这个爷爷无法告诉你，很大可能就没有这样一个人，要解答这个终极疑问，不光要有惊人的智慧，我想还得有惊人的运气。凯伦，随缘吧，你不要在这个问题上太过沉迷，你最大的任务就是去那里快乐地活着，这才是爷爷的本意。”
依偎在爷爷的怀里，凯伦望着夜空中的点点星光。她知道今晚自己必须离开这个星球，错过这个宇宙空间低辐射的发射期就得再等几千年。
而爷爷绝不会离开。这个星球既是养育他的母亲，又是他一生呵护的孩子，死在它的怀里也许是爷爷最好的归宿。
未来一万年，爷爷花了十几年打造的飞船将载着躺在“垂直宇宙”的自己向那个星球驶去，那将是一个孤独漫长的旅程。
未来和现实隔着上百光年的距离，在那个一万年后自己生活的地方，真的会有朋友和爱情吗？真的会遇见那个可以解答爷爷也不能回答的终极问题的人吗？
未来也许就像书里记载的那些故事，是传奇，或是悲歌，可无论如何都意味着和爷爷永远的别离。那一刻，凯伦觉得两个星球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漫漫光年，还有一种东西在其中肆意弥漫。
那叫做悲伤。
女孩美丽的脸上挂满了晶亮的泪珠，宛若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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