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正是六月间,早过了端午,黄蓉跟郭靖在外面待了大半月,最终还是磨蹭着回了桃花岛。回来路上她一直闷闷不乐,父亲再娶这件事情对她的冲击还是大了一些,但黄蓉又是极灵巧的女子,想到自己同郭靖相爱之时这样甜蜜,思及每到母亲祭日,父亲总是郁然,数日乃至数月都将自己关在墓中给母亲吹箫,又觉得黄药师再娶没什么不好。
数月未曾回家,如今踏上桃花岛,【黄蓉说不出的喜欢,高声大叫:“爹,爹,蓉儿回来啦!”】她自小在桃花林中长大,对林中之路熟的不能再熟了,却忘记郭靖从未来过桃花岛对此一窍不通,被黄蓉远远地甩在林外,不敢多走一步,只能暂时在岸边休息等黄蓉来接他。
黄蓉出了林子,没走几步就远远地看见父亲在积翠亭中,身边还坐着一个人,不必想也知道是谁。这下,回家的喜悦全被浇灭了。可到了此处,父亲也说不得也看见了自己,只能慢吞吞地走过去。
白蔓在积翠亭中跟黄药师品尝红豆酥,这里面的红豆泥是她在厨房和黄药师一点点碾出来。她原不会厨事,但和丈夫一起在厨房做这些也觉得很有趣。
端午的时候,她动嘴,黄药师动手,包了白蔓嘴里天底下最好吃的蛋黄肉粽。其实她也想跟丈夫一起在厨房做饭,可是厨艺这种东西吧,并不会因为你学其他东西学的快就相通的。在一通手忙脚乱之后,白蔓乖乖地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黄药师。
说来也是奇怪,往常在山上的时候,同沉若过节,什么样的粽子都吃过,也没觉得有什么好的,如今倒觉得,粽子也挺好吃的……
黄蓉走到积翠亭前时,白蔓如蒙大赦,急忙放下手中的筷子,擦了擦嘴,示意他看看自己嘟着嘴一脸不高兴的女儿,自己却起身回去看给黄药师的衣裳都做好了没有。
黄药师想着她今天已经吃了小半碗饭,还有一堆零食,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妻子去了。
自从回桃花岛上来,她才发现,丈夫虽不至于只穿一种颜色的衣服,但是其他颜色的基本是堆着生灰的。自己就不一样了,她是爱穿红色,但也不妨碍宠幸别的颜色。只要衣裳好看,什么颜色她都喜欢。
阿素自从上了桃花岛,看着岛上的哑仆们,心境突然非常的平和。毕竟不平和也不能让白蔓嫁人这个事情变没了。她也很快适应了岛上的路。每日带着女婢做衣服绣荷包,送药也委托哑仆去送了。
干活总是没有错的,勤奋也是没有错的,只要别让自己去就近侍奉主子的丈夫,什么都行。其实私心里来说,阿素对主子嫁给谁是无所谓的,自己到了年限总是能做回自由身的。但前提自己有命活到那个时候。才来岛上几天,她已经通过哑仆们的各种疯狂暗示和明示明白了爷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良善人。这位黄岛主脾气不好倒也罢了,最关键的是喜怒无常,还喜欢迁怒。
阿素心想:这要是他什么时候跟主子吵架,迁怒我们了,主人可不一定会为我们去生这位黄先生的气,还是躲远些好。
白蔓并不知道阿素的想法,或者说知道了也并不在意。沉若收养孤女或者女婴,一是可怜她们,给口饭吃,二是为了培养服侍的丫头。
她原先身边的婢女婆子们总是要死要老的,若不早早就做准备,难道要自己一个人去干那些事吗?
或许有些人不喜欢自己的地盘进生人,但是对沉若来说,丫头婆子只要闭上嘴巴,不多话,就不算是活人。
黄蓉在这边跟父亲撒娇卖痴,那边白蔓接到了沉若的信。
之前因知道了《九阴真经》的事情,她原想让师父在自家的经藏楼去找找,可转念一想,为丈夫去麻烦师父,还是不太好,要是她跟黄药师看郭靖一样怎么办?于是转托了别人。
可这个别人啊,一收到信就先去找沉若取笑她徒弟女大不中留了。
从某个层面来说,沉若和黄药师现在都有一种微妙心理:自家养的水灵灵的白菜居然被猪被拱了。
虽然黄药师绝不是猪,可对一个溺爱徒弟、过度补偿的师父来说,也差不离了。
他也自然不会知道,自己对郭靖的万般刁难或许有一天也会落到自己身上……
但这时,此处,章冥晖听完自己念的信还四平八稳地看书人,带着几分正经的问道:“你这样娇爱她,就由着她嫁给这么一个人?”
沉若眼皮都未曾从《南华经》中抬起来,只淡淡地说:“她又不是我的提线木偶……我让她做甚就做甚。”停了一下,合上书籍,顺便在看完那一页经书里夹了一个白蔓亲手做的书签才说,“谁没有年少情深的时候? 现在无论我如何反对,东君也绝不会与跟他分开,所以又何必去做恶人呢?嗯……还不如指望他们有一日相看两厌,一别两宽来的快。”
“嘶…不是…你真是觉得这人好?还是……还是在等她吃个大苦头,受个大教训……”
章冥晖对于沉若的这个新女婿,倒说不上嫌弃,毕竟又不是自己的女婿。只是她也是看着白蔓慢慢活下来的,对她选的这个丈夫也难免存了些挑剔。
要她看,东君已什么都有了,只要这个人是真的喜欢她,那就行了。只是那人唯一不太好的就是有个亡妻。地上的活人永远是比不过的地下的死人,活人在世上总是要受死人的苦楚。章冥晖不信,沉若舍得自己千娇百宠的徒弟去受这样的苦楚,但若说沉若是不同意的,瞧那话也不太像。
想到这里,章冥晖又意有所指地说:“我还以为她跟赵家那小子是能成的。毕竟他们的经历都差不多。这样一同经历过生死的人,爱的死去活来的还少吗?”
沉若喝了一口茶,才慢慢地说:“他从无可能。”自己养大的孩子自己知道,就算世上的人都死绝了,她也不喜欢赵元载的。
白蔓在信中见沉若言最迟今年九月,就会回中原一趟,还未来得及高兴,又见师父在信中询问有没有乖乖练功,好好喝药。想到这些时日,只顾着跟黄药师风花雪月,先是心虚了一会儿,又想到最近自己内功多有进益,药被丈夫监督着准时准点的喝了,挺直腰板在回信上一点都不心虚的,理直气壮地说了自己多乖。
日头渐渐偏西,到了晚间,白蔓没什么胃口,又知黄蓉看见自己只怕不高兴,便不去打扰他们父女相聚之席。
只是她好心不去,黄蓉却是难受。
本做好准备给白蔓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桃花岛上自己的地位,结果对方压根不接招。让黄蓉一口气梗在胸口,加上又将郭靖忘在渡口,当着亲爹的面也不敢去找,心中更是憋气。
白蔓可不知继女这样打算,就算知道了,对她这样的小女孩心思也没什么在意的。只是近日来睡的晚了些,今日打算早早入睡,却才拔掉钗环,散开头发,黄药师就回来了。
他拿过婢女手里的梳子,接着给白蔓梳头。虽是满肚子的火,动作却是轻柔无比。白蔓被梳的困意越发浓重,她掩住嘴轻轻地打了哈欠,柔声问:“谁又惹我们黄大岛主生气了?”
关于郭靖这个人,在黄药师眼里自然就是欺骗自己女儿的傻小子,他的两任妻子和独生爱女都是聪慧之人。他自己更是武功杂学,百家百业都一一知晓。而郭靖一个从大漠来的傻小子,诗书不通,资质鲁钝,凭借着送了几件东西就俘获了黄蓉的芳心。就算是黄蓉说再多的好话,提到郭靖对她再好,黄药师心里自然对他万般的看不上。他这样聪明的人,让他认一个蠢货当女婿……别说是当女婿,当端茶送水的他也嫌弃得慌。
白蔓却不这么想,黄药师觉得他蠢笨,可这人对黄蓉一片赤诚之心,天底下没人及得上。更何况蠢这种事情也要看跟谁比,要是跟黄药师比,天下可没几个聪明人了。
她兴致勃勃地和丈夫分析:“你本就是天地间第一等的聪明人,她从小在你身边待惯了,但凡是有些聪明的她都下意识拿来同你比较,可这普天下的男人,又有几个及得上你十分之一的?就算是西毒欧阳家那个,也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她少时就见过欧阳克,那时便如此好色,何况如今。又见他稍微缓和了些脸色,又接着说:“你的那个宝贝女儿,聪明绝顶。平常人的心,她一看就知道。但那位郭少侠心思质朴,对她只有赤诚,她会自然喜欢的。”
“难怪蓉儿喜欢那个傻小子,还是我的错了?”
白蔓才不跟他争论,越争论丈夫只会越生那位郭少侠的气,只转开话题说:“一个人喜欢一个性子嘛,就像别人都说你是个大魔头,性格乖戾,脾气古怪。我嘛……就觉得……”
“觉得什么?”
白蔓笑而不答。
黄药师一把将她搂进自己怀里,假沉下脸来问道:“你不喜欢我这个大魔头?”
她仰着头,眼中尽是无限爱意,说:“谁叫我跟你女儿一样?”
黄药师何等聪明,一瞬间就想明白了,他压着心中的喜意,却非要白蔓亲口说出来。
“怎样?”
两个人的额头抵在一起,白蔓望着他眼中的自己,轻声道:“她喜欢有赤子之心的,我呢……我这个小妖女只喜欢你这样的大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