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白云乡

白蔓将李莫愁留下，完全是出于对自己的直觉。她总觉得这个人会帮到自己什么。

黄药师寻来时，刚同李莫愁说完话。

白蔓望着丈夫，想到今日阿素听来的传闻，带着三分笑意言道：“现在天下都知道堂堂的桃花岛主黄药师为博美人一笑，搅了南帝徒孙的婚事不说，还纵容她在嘉兴到处大开杀戒，屠戮名门弟子。好了，现在任谁都知我是个蛊惑武林前辈的小妖女了。”又假恼，“怎么？黄岛主不喜欢我这样的妖女啊？”

他牵着妻子的手，笑道：“江湖上谁让不知道我黄药师是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小妖女和大魔头……岂不是天生的一对？”

这话说得她怔怔地出了神，想到自己的身体，一瞬间思绪如麻，千言万语不知如何开口。

黄药师见妻子被风吹得衣袂飘飘，在月色下几乎要乘风而去一般。他皱了皱眉头，却去摸了摸她的手背，带着些许温热，并不如预测的那样带着夜晚的凉意。

白蔓低低地叹了口气，将头轻轻靠在他肩膀上。

既然下定了决心了，又何必要一直拖延呢？

黄药师只知道妻子小时候的身体并不好，可不好到什么程度只是隐隐猜测。白蔓脉象中正平和，脉搏有力，内力积蓄纯厚，再看她脸色红润，气息绵长，怎么看怎么也不像一个短命之人。

白蔓由着他给自己把脉探查。她知道，黄药师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所以这样过度的关心倒也觉得不赖。靠在他怀里，慢慢地安抚丈夫：“师父说了，我现在身体自然如常人一般，只要每年都乖乖喝药，绝对不会再有性命之忧的。”见他神色还是不愉，哄道：“我是要好好的跟你过一辈子的。师父说祸害留千年，我最爱你，其次是爱作弄别人。老天爷不会这么轻易收我的。”

黄药师眉眼之间还有忧愁之色，连自己亲自把脉也把不出妻子身上的病症，那大约便是好了，可心中还是担忧。

白蔓转了话题，说想跟他回桃花岛去看看。

“你不是不愿吗？”黄药师问道。

再娶的妻子抗拒踏上那属于他和亡妻的桃花岛，他并非不知。黄药师并不想逼迫她，只是希望能带她去看那座承载着他半生岁月的地方。

白蔓微微一笑：“我只是明白了……岁月不待人。”说的这里，她抚上丈夫的脸颊，看着他的眼睛，接着说，“以前，每次快要进冰棺的时候，我总会回想很多东西。这世上除了很少几个人，我好像没什么活下去的理由……可是后来，身体慢慢好了，我反而起了贪恋，就在想我还没有跟我的大哥哥重逢，跟你重逢了呢，又在奢望能得你垂爱，成亲了，又期盼可以白头偕老……”

华山论剑二十五年一届，黄药师参加上一届时已是而立，如今下一届将至，自然不算什么年轻人了。岁月不待人这句话，他比谁都能体会。妻子这样的年轻，自己却长她许多，只是爱情这种东西，要来的时候连道德伦理，生死性命都要化为灰烬，谁还去管什么相不相配的鬼话。

全心全意地去爱对方，就是最相配。

“药师，跟你成婚之后才发现，原来我贪得无厌，想要你的全部。”

他明白妻子为什么突然改变心意，相守所剩时光，一日少过一日，所谓浮生长恨欢娱少，怎还能放在其他事、其他人上。

黄药师握住白蔓地手，说道：“我很欢喜……”

上岛之后，见黄蓉不在岛上，其实白蔓是松了口气的。

有些事情，心里虽然早就准备好了，可只要它还没到来，总能假装不存在。

她拉着黄药师手臂，在积翠亭外看着那副“桃花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白蔓一见那上面的字还留着的那份挥毫而下的潇洒，就知他当时写这幅对联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她哼道：“ 我可真是没见过比你更自恋的人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的武功绝技。”可想到如今，岛上的弟子七零八落，要吗残要吗死，偌大一个桃花岛，几乎没有半分人气，明知他不在意有没有人气，热不热闹，还是忍不住的心疼。

岛上的日子平淡如流水，黄蓉没回来，也有不回来的好，最起码夫妻之间在外面亲近不必顾忌。

这天晚上，黄药师同白蔓吃过饭，又看着她喝了药，再把了脉，才照例去折磨着周伯通，想逼他把《九阴真经》交出来。她对丈夫的行为处事素来无异议，更何况周伯通是个外人。能为了一个外人去伤丈夫之心的，恐怕是心中对他从来都没相信过。

白蔓在树下的石凳上仰头托腮地看他吹箫折磨清音洞的人，只觉得树上的那个人皎皎如明月。药喝完的时间越近，她对睡眠的需求量也在慢慢减少，只是作息规律，依然是到点就有困意。

等黄药师从树下下来时就见到石桌下有好几个空了的酒坛。他皱了皱眉头，又见白蔓脸色潮红，看样子就喝的不少。自己酿造的桃花酒喝起来绵软其实后劲极大，白蔓喝了这许多也不知醉成什么样子。

白蔓见到他来，依旧仰头托腮地看着他，眼中的情意毫不掩饰，灼人的目光一路追随着他。黄药师心想这怕是醉的狠了。他并不知白蔓虽然不爱喝酒，酒量却不差。喝酒如饮水一般，压根醉不了。只是一喝就容易红脸上头才让黄药师误会罢了。

他如今格外的照顾着她的身体，绝不会让她喝醉了在外面吹冷风。黄药师正想要带她回房去安睡，白蔓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却不肯跟他回去。

这段日子每日同他花朝月夕，亲密无间，只是黄药师顾忌着她的身体，再不像原来那样，甚至担心过度激烈的活动会对她的心脏造成负荷，实在想的狠了也不敢碰她，只搂在怀里不停地亲吻抚摸，揉搓她的身子。

可这样点到止水的亲密，又怎么能满足新婚的夫妻？

在桃花林中胡闹一阵，她蜷缩在丈夫的怀里被他抱回去，听着耳边传来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她分心想：古诗云‘宁愿醉死温柔乡，不慕武帝白云乡。’如果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何必又要强求长生？

师父以前经常说，一个人之所以来到这世上，或许是因为生来就是为另外一个人受苦的。当你遇到那个人，就会明白了。

她这时却觉得：两情相悦是天底下最甜蜜不过的事情了，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就算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也觉得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