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起了浓雾,育县人爱莳弄花草,空气里有尘土的味道,花的味道,枯木的味道。天还未亮,巷子里空空荡荡的,风掠过每一条小路,留下落寞的鸣叹。
木窗的窗纸被掀开了一个小角,每刮过一阵风,就掠起一声嗡鸣。沈翠捏着被角又翻了个身,仔细计算着从床边摸到烛台边要走多少步,要闭着眼多久,会被什么绊倒。
她怕黑,从前每晚都会为自己留一盏烛火。但想着只要睡着了就无所谓什么怕不怕黑,就不再点着蜡烛睡觉。
越怕就越难放过细微的声音,沈翠的神经越绷越紧。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前她爬上富商家的屋顶时,就能听到这样的声音。
尽管微不可察,却还是能听到,泥瓦挤压碰撞发出的摩擦声,沈翠悄悄摸到了枕头下的匕首,五指收紧。
时间仿佛突然停滞,沈翠心跳如擂,心跳声已经逼到了耳边,屋顶上的脚步声越来越慢,一声缠绵的猫叫声透过层层空气传到她耳边。
沈翠松开手中的匕首,汗如雨下,贴在颊边的鬓发被汗湿又渐渐在空气中冷却下来,她轻笑一声。一阵紧张后,反而睡得着了。
沈翠这一觉睡得香甜,就连困扰多年的噩梦也没有光顾。沈盈却照旧起了个大早,前院后院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吃过午饭,沈盈以找工作为由出了门,沈翠搬了张藤编椅到天井边,就着初秋的习习凉风,窝在藤椅上看起了话本。前户主在院子里养了几盆木芙蓉,沈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式的浇水下,还是结了几个大花苞,静静地挂在枝头,仿佛一阵清风拂过就能绽开花颜。
沈翠看的话本红极一时,此时看的正是最终话。这话本似乎是去年年末开售的,沈翠看了半年,男女爱恨纠葛纷纷,最后却还是以悲剧收场,才子难辞母命入赘官家,佳人服毒自尽。
沈翠气结咬牙,勾唇笑了笑,顺手将话本扔到了一边。
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檀香,沈翠微阖着眼,她对花香一类无感,暗叹养木芙蓉就是这一点好。
嗅着檀香味儿,睡意渐渐涌了上来,但她闻到另一个味道。
是在严霖死的那个晚上,路过谢承恪身边时,在谢家小公子身上闻到的味道。霎时,睡意被驱散,沈翠猛然睁开眼睛。踩瓦的声音,一点一点踩进耳中。
她凝神细听,那泥瓦摩擦的声音却又像梦一般消散。
所有能想到的结果从脑中一闪而过,她不甘心地闭上眼等待起来。
谢家密制的辟邪香,像木屑和胡椒的综合,沈翠每每闻到都觉得鼻尖痒痒,谢家规矩繁多,家中子孙未满十六岁,必须日日熏这辟邪香。
辟邪香的味道渐渐褪去,沈翠只等到一场空和满头大汗,她全身心都集中在耳边鼻尖,殊不知五指已经攀紧了藤椅的扶手。
突然店门大开,沈翠猛然回头,却教刚踏入门的沈盈吓了一跳。
沈盈听说锦云布庄的王晋弦家缺几个伺候刚入门的七姨太的,便回来让沈翠给她出出主意。沈翠试探着问沈盈要不要自己带她去看看,沈盈千恩万谢。
因为天色已经不早,两人商量好第二天再去王家看看。
路上经过几家布坊,店门外挂着几件招揽顾客用的样衣,沈翠才注意到沈盈身上始终穿着来时带的几套旧衣服,不仅款式旧得不行,许多地方也被洗得发白。
“盈妹,去挑几套衣服吧,总不能这样打扮……”沈翠拉住沈盈,弯唇笑道。
沈盈红着脸颊低下头,似乎在思考什么,抬起头,伸手胡乱指了一家,不好意思道:“那就……那家吧……”
沈翠笑着去挽她小臂,熟练地调侃道:“咱们姐妹一场,你之后在王府赚了银两,别忘了我就行。”
进了布坊,沈翠轻轻的推了推沈盈,道:“快去,喜欢什么就挑什么,我在这里等你。”
沈盈头低得不能再低,轻轻地点了点头。
跑堂的端了两杯淡茶上来,沈翠端了其中一杯坐到门口的长椅上,小小的感叹了一下这家布庄的服务。
沈盈挑得有点久,沈翠困意上来,茶杯也见了底。她伸手去招跑堂的过来续茶,眼前却黑了黑。跑堂的青年和店老板都端着一脸古怪的笑走过来,沈翠心叫不妙,张嘴要喊沈盈快跑,只叫了个“沈”字,便不省人事。
沈翠醒来时已经置身于一间小破屋子里,身边都是和她年纪相仿的漂亮姑娘,包括沈翠在内,都被结结实实地捆成了人形粽子。沈翠环顾四周,却不见沈盈的身影。
周围的姑娘都被用布条塞住了嘴,屋门外看守的交谈声透过房门,断断续续地传进屋子里,沈翠凝神听了一会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看守大概有四五个人,吵吵嚷嚷地聊了好一会,聊得无非是些,哪个姑娘最漂亮,如何瞒着上头对姑娘们下手。
这些人捆绑的手法并不高明,沈翠悄悄挪到角落里,凭着过去的经验解开了绳索,顺便取下了塞住嘴的布条。门外看守颇为放松,聊着聊着又在门外玩起了牌九,说话的内容也从如何下手变成了划拳令。
她靠着墙闭上眼,仔细思考着如何逃出去,不知沈盈如何了。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轻轻的叫她的名字,身后只有一堵墙,莫非……?
她转过头去,屋内光线昏暗,只在对门的墙上高高的筑了一面小窗。沈盈不知怎么爬上来了,双手紧紧的攀着窗子,半张脸就已经堵住了整个窗口,紧张地看向屋内,见沈翠发现了她,关切道:“翠姐,你怎么样?”
门外斗得好是激烈,沈翠悄声走过去,轻声问道:“你怎么样?有没有被他们怎么样?”
“我没事,翠姐,怎么办怎么办?”
沈翠长吁了一口气:“我没事,你快去报官,快。”
沈盈犹豫着看了她一眼,留下一句“好,翠姐你千万要等我”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