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黄的灯光下人影交叠。轻微泛黄的相册透露着岁月的痕迹。
一张黑白旧照片映入眼帘。“这是两家的合照,是在苏州老房子里拍的……”傅远棠解释道。
1933年腊月,那是两家孩子都出生后共度的第四个新年。
苏州确实是个好地方,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山亭水榭,放在潦倒的冬天也毫不逊色。
两家挂灯笼,拉红福,放彩灯,新年热闹的氛围融化了院子里的积雪。
白奕归还走不稳路,跌跌撞撞的跟在傅远棠身后乱跑,手里拿着没吃完的糖葫芦,口齿不清的喊着“圆糖哥哥,等等我。”
两位太太在白色花房里白弄着花草喝茶聊天,先生们在书房里写着春联。
1936年酷暑。这年的夏天好像特别热,战乱的暑气蒸烤着每一个人。
白奕归满头是汗,他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妈妈让他躲在防空洞里不许出来。可他耳里被哭声和枪声充斥着。
他躲在洞里,使劲想把头顶的盖子撑开,结果纹丝不动。
冰冰凉凉的东西顺着他白皙的手臂流了下来。酥酥麻麻的触感吓得他缩回了手。他胡乱的用手一抹,借着微弱的光,顿时被吓得瘫坐在了地上。
是血。血逐渐从缝隙低落下来,嗒…嗒……
白奕归往后退了几步把手上的血胡乱的擦在衣服上,用手死死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等他哭晕过去时,傅远棠才找到他,用力扒拉开盖子,把他背出来,带回了家。
然后傅家举家搬到上海。
1937年9月,过度受到惊吓而病倒的白奕归恢复了大半,每天由傅远棠领着上下学。
外敌四起,内乱难压。那些人试图找一个借口充当平衡点为这乱世开脱。
他们说,白家作为商会大股东垄断了市场,勾结外敌走私军火,为了团结各方势力一致对外,不得以只能铲除。而后白家遗孤流落在外,恐怕引起祸端。
实则是记挂着白奕归身上,白家的家产。
于是各种割据势力纷纷派人寻找。傅家小心的将白奕归的信息隐藏起来,安插在他身边保护的人换了又换,又提前将自家财产悉数转移。
1938年1月31日,农历腊月29,除夕。家里和以往任何一个年一样,用喜庆的颜色装点热闹。
天色渐晚,大家其乐融融的吃着年夜饭。不知是管理哪个片区的下人突然惊慌失措的叫了起来:“火!是火!着火了!快来人啊!”
他们乱中有序,有的拿水,有的跑进去通知傅家主,还有的试图找没有被火吞没的出口。
傅亥率先走出去就看到一个家丁踉跄着去开没有被火包围的大门,刚把门打开一条,密密麻麻的子弹就射了进来。旁边的人手忙脚乱把门关上也还是避免不了死伤一小片。
傅太太下意识将两个孩子护在身后,傅亥退回来抱住傅太太。
“看来今天是走不了了。”傅亥自嘲的笑笑,他早就想到了这一天。
“阿柴阿生,你俩分别带着几个人送两个孩子离开,之前的地址还记得吧。”傅亥言简意赅的说道。
“记得,老爷,你……”两个老管家分别牵过哭闹的俩孩子,脸上明晃晃的担忧。
“不然我门一个都走不了,快走!”傅亥朝地道的位置推了俩孩子一把。“我们尽量为你们争取多一点时间。”傅太太紧握住傅亥的手,泪水早已划落脸庞。
“傅远棠!你给我记住你永远是傅家的人,危机过后,我要你找到白奕归,再重建傅家!”傅亥满眼不舍的盯着两个孩子离去的背影。
傅远棠使劲拍打着抱起自己跑的人,嗓子被烟呛到让他来不及回应这一份承诺。
等他们进入地道,两人忙从外面把洞口封死,最后把书柜挪回原位。
海玲早已泣不成声。
傅亥用指腹温柔的抹去海玲眼角欲滴未滴的泪,低下头亲了亲她冰凉的唇。“这么多年辛苦你了。”傅亥说。
他们在满城的烟花盛开中握紧彼此的手,毅然决然的走进火光里……
傅远棠和白奕归在地道换上粗布衣裳,到分岔路口,阿柴和阿生飞快的眼神交汇一下,随即傅远棠和白奕归紧握的手不得不松开。
“你们要送他去哪里?”傅远棠身体拼命朝前倾,试图抓住点什么。
“大少爷,老爷给你留了信等到了就知道了。”阿生和剩余家丁全程没在说过一句话,任凭傅远棠怎么哭求。
白奕归也在哭啼哀求着一言不发的阿柴,他强忍着眼泪,带着哭腔断断续续的说道,“傅爹…爹和…海…阿娘会…死…吗?”
阿柴抱着他的手上动作一紧,“会,因为小少爷你!”
白奕归不再说话,只剩下无言的泪水。
他们才走出地道外,还是有十多个人蹲在这儿埋伏。和他们一起出来的家丁举起枪为他们断后,阿柴则抱着白奕归往小巷子里跑窜。
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巷子胡同,枪声终于渐渐远了。最后在一处黑暗无光的巷子死角,阿柴一个踉跄,白奕归被他压在了身下。他伸手死死护住白奕归后脑勺,避免磕碰到。
他艰难起身,把白奕归抱起来,才缓缓靠着墙根坐了下去。白奕归过去扶他,手上黏黏糊糊的触感在昏暗的光下看不清楚。
应该是刚才进巷子的时候被打到了一枪。“小少爷,往这个方向一直跑,尽头的那扇门就到啦,这里也暂时安全。阿柴跑太久了好累啊,我在这儿歇歇,小少爷先去替我开个门吧。”
白奕归知道刚碰到的就是血,但阿柴还是紧紧靠着墙不让他再碰。
阿柴费力的抬手,刚替他擦干净泪痕,但豆大般的眼泪又砸到了他手背上。他无奈揉了揉他脑袋。
“少爷呐,你以后就只能靠这个吃饭呐。快去吧,快去替我开门,阿柴好困啊。”阿拆指着巷子深处,眼神涣散的看着白奕归。
“阿柴,阿柴,你别睡,我马上过去喊人,别睡!”白奕归声音有些颤抖,他撑着地站起来,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朝着阿柴指的方向跑了。
直到巷子深处传来门环敲击的闷响,阿柴脸上才重新挂起了一丝笑意。
“老爷,任务失败。”面前的衣服慢慢被嘴角流出的血浸湿,重重落下的手也再没能抬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