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纸报道:傅家失火,最终在主客厅找到了傅家四具尸骨,大的两具已经全部烧焦,小的两个脸被烧毁。
恍惚间,过去了大半年。人们渐渐遗忘了这些事。
1938年6月1日,戏院迎来了每年的街头表演。众人给的打赏又够戏院再撑一段日子了。
他们在最繁华的街道,每个人各司其职。白奕归拿着破烂的帽子,走近围观的人群,脸上讨好的笑着,等着他们丢钱。
傍晚,白奕归和戏院的其他人有说有笑的走在回去的路上,每个人手上或多或少都抱着一些道具。
迎面走来了一群学生,他们穿着整齐的校服,带着中山帽。墨蓝色的校服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那么光亮。
戏院里的人都忍不住盯着他们看,那些学生和他们年纪相仿,但截然不同。那些人白皙健康,而他们大多人在太阳下练功练得雀黑,身形也单瘦轻薄。那些人眼里有光,而他们只有生活。要是戏院倒了,连安生之所都没有。
白奕归的视线停留在学生队伍的中间,可能是目光太过于灼热,那个人也看过来。
他们试图走向彼此,可是两个人被队伍推着往前根本无法改变轨迹。
就像他们的人生本不该再有交集似的……
时隔两月,戏院的门被敲响。被吵醒的人踹了睡在门边的人一脚,白奕归只好睡眼惺忪的爬起来去开门。
刚打开门,就被紧紧抱在怀里,突如其来的寒意让白奕归打了个冷颤,瞬间醒了。
“远棠哥…”白奕归轻唤了一声。
“是我。”傅远棠应了一声。
眼泪夺眶而出,大滴大滴的落在傅远棠衣服上。不知道是这半年多来受的委屈还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傅远棠感受着怀里清瘦的人,很难想象他半年来是怎么过得。他咬紧牙关,这半年来他找了所有能找的地方。
当时,傅亥让阿柴送的地方根本不是在这里,傅亥在郊区给白奕归置办了一套房,还派了许多人守着,结果阿柴心存芥蒂,把他送来了这儿。
郊区的下人们没等到白奕归,也不敢私自离开,于是派了人联系了管家阿生。阿生安葬了阿柴的尸体,却对此只字不提。要不是傅远棠用不去留学逼问,他恐怕能瞒一辈子。
“小奕归,我来带你回家。”傅远棠拉着白奕归的手就往外跑,穿过无数的旧街小巷,不知道要跑向何方。
“好!”白奕归大步跟上傅远棠的步伐,在太阳还没升起的清晨,没有一丝犹豫,坚定的跟在他身侧。
后来,傅远棠的管家始终不同意白奕归回去,一来傅远棠已经在办出国留学的事项了,二来戏院也不同意放人。
无奈之下,白奕归又回去了戏院。只是为了让他过好些,傅远棠每月都送去200银票。戏院重新修缮,白奕归再也不用干杂活,挨打次数也少了,还有了其他学徒都没有的单独小院。
他们常常私下见面,傅远棠出国留学的事也一拖再拖。傅远棠几乎每天放学回来都会把学到的在复述一遍给练功的白奕归听。
1942年,2月15日,又是一年的除夕。戏院近来名声鹊起,除夕倒也是加了一场戏。
忙前忙后接近半夜才散场。白奕归心不在焉的回到自己的院子,远远就看见傅远棠在摆弄着什么。
“小乖,快来放烟花。”傅远棠来揽着他往前走。
傅远棠握着白奕归拿着火柴的手,小心向前试探,刚接触到烟花引线,他就带着白奕归退了几步远。
碰……!
光亮撕裂夜空,各种色彩撒落下来。其他地方的烟花也放了起来,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傅远棠低着头许愿,白奕归踮脚凑了上去。温柔的触感让傅远棠瞬间睁开了眼。
“小乖?”傅远棠声音有些嘶哑,像在克制什么。以他的年纪男女间的情爱他分得清楚。
但傅远棠不确定,白奕归会不会只是觉得这只是表达感情的一种方式。
“傅远棠,我好喜欢你,也好喜欢你送我的烟花。”白奕归仰着头,脸上的红晕还没散开。脚步虚浮的又往傅远棠走了一步。
他没唤他哥,叫了他的名,好像在强调不是玩笑话一样。
傅远棠还没想好怎么回应他,就发现了端倪。“小乖,你喝酒了!”傅远棠弯腰把他打横抱起放到床上,转身去给他煮醒酒汤。
“诶,那是酒吗…”白奕归努力回想刚喝的是什么,实在没起来。倒是想起来,那天阿生来找他谈话。
阿生说,“白少爷,傅家待你也不薄,被灭了门傅少爷也没怪您一句,那您能不能高抬贵手放了他,他必须去留学,他可是傅家唯一的希望了,您难道希望他一辈子像您一样困在这戏园子里吗?您放过他吧。”阿生最后近乎于哀求。
等傅远棠端着醒酒汤进来,就看见泪流满面的独自白奕归坐在床上,微弱的灯光不及窗外的烟火撒在他脸上的光。
傅远棠拿了毛巾给他擦脸,小声的抱在怀里哄了又哄,小口小口的给他喂了醒酒汤。
白奕归喝完汤,用被子捂住头,喃喃的道着歉,为他带来的无妄之灾道歉,是为这段时间占着他道歉,也是为这场告别道歉。
可他像是在说给傅远棠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傅远棠把碗放在桌子上时,好像听到白奕归在说话,等他驻足仔细想听清,声音已经消失了。
傅远棠从床的另一边上去,把白奕归抱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试图让他舒服些。
拍打声和烟花声一起消散,只听得到傅远棠清浅呼吸声。白奕归悄悄起身,整个人把傅远棠压在下面,但双手撑在他两侧,尽量不碰到他。
“傅远棠,我没开玩笑,我放过你了。”白奕归凑近亲了一下,把头埋在傅远棠脖颈。
傅远棠翛然睁开眼睛,昏暗的夜色下眼睑里含着光。
他在告别。
一夜无眠。傅远棠听着白奕归小声哭了一夜,等天亮他就匆匆起来洗漱。等他洗漱声音小了,傅远棠才假装睡醒睁开眼睛。
“远棠哥,今早戏比较早,我先去准备啦。”白奕归眼眶微红,看了一眼刚睡醒的傅远棠,没等他说话就推门走了。
傅远棠来不及挽留。
他不接受这场他没参与的告别!但……
后来傅远棠也回去了,只是等晚上再来时有人和说白奕归跟随戏院一起外出,要到很多地方慰问演出。
傅远棠知道是他拙劣借口,但是他的小乖真的躲着他了。
傅远棠走的那天白奕归偷偷码头看了,他回去之后一直高烧不退。阿生在傅远棠走后断了给戏院的每月资助。
戏院的班主不愿意掏钱给他治病,副班主不赞成班主的做法,两人不欢而散,戏院学徒愿意留下的就分别跟着两个班主走,不愿意的自行离开。
副班主创立了梅园,也正式成了梅园的柳班主。他带白奕归治好了病,给他置办了单独的小院,虽说没以前的精致,总归是待他不薄的。
只是可惜以前的事已经被忘得七七八八了。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