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后一切又恢复了表面平静。
商汇所里倒有人不满傅远棠让出去的百分之七份额,但好在市场基本回到商汇手中他们也便没什么怨言了。
从上次菁院一别,白奕归也有小半月没见到傅远棠了,此时的他皱着眉倚靠在车窗上,不由自主的想起来。
早些时日,钱副帅派人来请,说是想听一曲,但又单独只点了白奕归一个人。
钱袁是国军派,他老爹钱恒打下的江山被国军用了一个大帅的位置就换走了,他不学无术整日喝酒听戏,混混度日,姨太倒是娶了不少。
白奕归本是想婉拒的,但那人阴阳怪气的说,“如若白先生拒绝的话,我们钱副帅只好请傅先生来府邸叙叙旧了。”
想到这儿,白奕归厌恶的神情更是不加以掩饰。
任谁都想拉拢傅远棠,但想利用他来拉拢傅远棠,他们的算盘珠子打错了。
“白先生,请。”
白奕归拉了拉衣衫,慢条斯理的下了车。
穿过回廊,映入眼帘的是座假山,崎岖不平的石块上依附着浅色苔藓,水面反射上来的深浅光晕交叠刻画了光的形状。
假山后面豁然开朗,精致的亭子倒是蛮配那群坐在里面莺歌燕尔,花枝招展的女人。
“白先生!”钱袁快步走出来,拉着白奕归就往亭子里走去。
那些女人叽叽喳喳早就炸开了锅。
白奕归没有着急坐下,只是客气疏离的问他要听什么戏。他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唱完戏就走。
“哈哈哈哈哈,白先生说笑啦,我老钱倒是没福分听白先生单独唱戏。”钱袁坐到了主位,又说,“倒是想请白先生一同看场戏。”钱袁左拥右抱,一脸的胜券在握。
“什么戏?”白奕归有些恼怒又不好摆到明面上来。
“哈哈哈哈,那自然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我没福分听不要紧,把白先生请来还愁没戏看吗。”钱袁亲了一口左边的九姨太,手又不安分的捏了一把右边三姨太的翘臀。
“他不会来的。我和他早没交情了。”白奕归冷冷说道。他不想成为任何人的绊脚石!
“傅先生好像没有把往事抹干净啊,很不凑巧被我发现了点残留。”钱袁抬起手看了眼手指甲,随后被旁边的女人拉过去放在了唇边。
“还有哦,傅先生回来后,可没错过白先生你的任何一场戏,说来倒也奇怪,从没看见他亲近你。”钱袁笑的得意忘形。
傅远棠现在的位置任何人都虎视眈眈,他的权利任何一方都想占为己有,越是这样,越不能有破绽和软肋。
白奕归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任由身后的人将其按在座位上坐下,便没人再理会他。
他说的把柄会是什么呢?他俩之间的事还涉及了别的人吗?手不由自主攥成了拳头。
他们都享受着春和景明,只有白奕归如坠冰窟。手脚已经冰冷到麻木,眼前也逐渐被黑雾遮盖。喧嚣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远,他张了张嘴发不出丝毫声音。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要来,不要让他们揪到破绽……接着是无限的寂静。
静,好安静啊。…
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才恍惚听到有下人来禀报傅先生到了。
白奕归已经漠然麻木没有反应了,只能一直保持着这个坐姿。
“钱副帅找我直接来请我就成,怎么还弯弯绕绕起来了。”傅远棠径直走向白奕归,温柔的顺着他发旋揉了揉。
掌心的温度渗透全身,像是无形的手把他托举出黑暗。
白奕归木讷的抬头看着眼前的人,五味杂陈。
“傅先生能赏脸来是钱袁的福气,既然要谈条件手里又怎么能没有点筹码呢?”钱袁拍拍手站了起来,姨太们识趣的退到了一边。
随之,一个年迈的家丁被带了上来。
身形消瘦,脸颊凹陷,头发胡子毛糙如掉了色的杂草,皮肤惨白的看起来像是很久没见过光。虽然穿戴整齐也没有伤痕,但看起来过得也并不如意。
“不知钱副帅这是何意?”傅远棠看着他觉得有些面熟,又实在记不起面前这个人。
“傅先生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倒不如,我替你回忆回忆。”钱袁起身打量了一圈跪在地上的家丁,接着说,“三年前…我当傅先生是怎么出国留的学,心爱的…”。
“够了,这些旧事不用再提了。你想要什么。”傅远棠一改好脾气的模样,一脸愠怒的盯着钱袁。
白奕归盯着傅远棠,他看起来很想把这些往事藏起来,但那天为什么又打算同他说呢?他此刻分不清真假也碰不到虚实。
“傅先生是聪明人,日本人已经封锁了各大海关,国民军亲日不抵抗,共军又声势逐渐浩大。这天下在谁手里我不关心,我想要的只有船票。”钱袁负手驻足在傅远棠面前。
“多少。”傅远棠看了一眼他的九个姨太们问道。
“十张。”
十天前海关突然封锁,船票到现在确实一票难求。钱袁拿捏了他这么多把柄只为了套几张船票,很明显,他爹已经不被日本人所信任了,甚至自身难保。
“十张换一条命我觉得有点不划算呢。”傅远棠捏起家丁的脸,他算是想起来了。
“我就知道傅先生没这么好说话,三张,傅先生再赔我个人作为交换,这个人便归傅先生了。”钱袁猛的踹了地上跪着的老头一脚,随即眼神飘忽不定上下打量着白奕归。
白奕归起身,拒绝的话才到嗓子眼,就被一个娇俏的声音打断。
“哎哟,傅先生,走这么快也不知道等等人家。”柳生满脸疲倦,一摇一晃的从假山外走了进来,看起来像昨晚上被折腾了很晚的样子。
柳生走到傅远棠身边后亲昵地挽住了他的手臂,傅远棠也很自然的回握住了柳生的手。
柳生冲白奕归眨巴眨巴了眼,但是白奕归没能明白他的意思。应该是在像他炫耀吧。
“啊,钱副帅,真是好久没见到您了。”柳生微做惊讶,转头就对傅远棠说,“你说好了今晚要带我去椿香橼吃饭了,只是来帮一下故人,可不能反悔嗷。”
傅远棠换回了温柔的笑脸,“忙完咱就去,不会让你饿肚子的。”又低下头,温柔的捏了捏柳生的脸。
白奕归看不到傅远棠的脸,但看着两人亲昵的话语和举动还是蹙了蹙眉,他回菁院后到确实听人说柳生被接走了,但他从没想过接走柳生的是傅远棠。
难怪他之后再没来梅园听戏…
他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相信眼前的傅先生,还是相信那个念着故交,坐在角落眼神含光的傅远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