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却不曾得到的东西,对自己而言即便无益但也有用。
比如说深锁在城主府苑的那个箧笥,安放在待客的亭榭七十二处暗格之一,而每一处暗格都是要用虹膜和指纹的双重阵法测定,不仅如此,还有错一次就会触发机关的密码输入。
千同和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误按了密码,然后被陷阱划伤。
用上琉璃彩来治疗,才解百毒,现在给了巫蛊师,自己每次解密码可不能这么随意了。
若是破了层层机关,看见一方蓝冰漾着荧光,困住慢慢吐出金丝银线的聚宝盆。
神工巧匠,械力蛮攻都无济于事,千同和也不是个穷财极奢的人,所以财心也就在一次次失败中散了。
偏方正法使了个遍,解冰的线索慢慢收拢到秘辛中的一句话——“南燮地,永焱,遇冰则融。”
对着无数方法都不化的冰块,千同和心中苦笑:“又是矛盾的悖论。”
但是千同和剑出奇招,担任城主这三年,他最担心的不是城外匪寇,也不是林中兽潮,是各股看上去分裂但是暗中拧成绳的势力。
所以破冰的失败也是一种成功。
流言早就已从嘴松的工匠倾泄,而得知此事的人,往往都是对城主有所关注的人。至此,所有目标都开始转变,对城主之位的觊觎让位于对城中宝物的窥伺。
暗地里,千同和允诺几个豪门望族,若是拥趸自己,就可以获得这块不化神冰。
于是,或依附,或明争,或暗夺,不管如何,冰封的聚宝盆,就像是裹着糖衣的炮弹,不少势力气候逐渐衰弱,而后起几乎都被扼杀。
借物杀人,千同和达到了另一处目的。
可是,既然不化神冰正暗藏在七十二宫格的一宫,那么孟父的眼前,呈现的究竟是何物呢?
自然是偷梁换柱,作为一个七鼎三卦的强者,千同和早就在冰域得到了自己的卦技——“蜃楼”,可以投影物的情貌到自己曾经走过的表面上,尤其是,那些光滑透明,或者是干旱的沙漠中。
当开始攻坚剿匪的时候,千同和便是用了“蜃楼”造了不少疑兵,以少胜多,剪除了几个较大的流寇匪窝。
这时候,冰面上投影的应该是自己以前就布置的迷魂阵。
蜃楼造影,静息驻屏,风扯影动,灾止纷纭。
常言海市蜃楼遇到风就会停息,但是千同和的蜃楼有冰蕈的加持,碰到狂风也是不怎么消除,只是看上去影子朦胧一些,只有灾难性的狂风,才能让影像彻底消弭。
而若是出现灾难性的狂风,雪崩早就覆盖了象鼻的区域,余波也早就殃及四方沙野,
就连黑风暴也是小巫见大巫,黑风暴尽管可以把影像撕扯得剧烈一点,却无法切断投影。
真正的狂风,却是山崩地裂的切割,是撕肉毁体的粉碎。
常人没见过,而千同和却见过,没有切割他的身体,却把他的心打乱得支离破碎。
所以他对狂风,几乎早就抵御了。
冰壁的投影,挨过十几载风霜,仍然存在。
孟巧儿三人登崖是日更是风清日朗,天高冰爽,投影以假几乎乱真,更别说吸入了多少有些“香料”中有致幻的成分的三人了。
再说了,孟父的体质顶多只比常人强一点儿,面对诱惑和幻觉的双重刺激,就像是磁铁吸金一样拉住了他。
全然不知,脚下的鸟喙形的小平台慢慢向下弯折,直到孟父身体猛地一沉,机括声在他耳边骨碌碌地响起。
陷阱便触发了。
灭顶之灾,对他们地唯一幸运只剩下了全尸。
牵动在千同和墙角地地动仪慢慢颤动,这是“工程师”制造的,用来看自己的陷阱是否触发。
巽位的龙吐出了珠,工程师对于道统根本不感兴趣,甚至有些反感,因而东南的巽位,代替的截然相反的东北方向。
龙吐珠,下面一个爪形托叼住了银珠,象征陷阱的正常启动。
府内的千同和笑了笑,在闱阁中把目光望出窗棂,看着几丛游鹰在荒野上逡巡。
看不到的群山上,“轰隆”是绝望的对白,峰崖堆雪如同急速陨星扑向象鼻。
震耳欲聋的雪声让所有声音失效,白皑的雪盲令双眼失焦,巨兽在咆哮,半崖的小雪堆作为先遣兵先行靠近。
佥舷歌施法宽纳,挡住几丛落雪,但是只是杯水车薪。后续力量越来越强,肩上负担也越来越重,宽纳有限的纳物空间也被冰雪填满。
更别说最上方的孟巧儿用一鼎的膂力和看上去不凡的剑堪堪顶住上方扑朔的白雪块。
时间不多了,一起被冲下天堑,还是一起被阻隔雪中,两种死法是他们最后的选择。
孟父心神恍惚,从山鼻上一路跌落,被佥舷歌一手抱住。
孟巧儿回头,英姿美色无双,雪白色,发黑色,瞳褐色,肤银白,弯弯一笑,说不尽的遗憾。再一步,青葱双指扣,落剑如影织,斩飞雪如劈流星,崩山雪还没到达顶峰,孟巧儿身形开始慢了。
越来越慢,如同蝴蝶一样开始扇不动翅膀,一袭白衣如雪,身侧雪如同飞萤,开始因为下坠的重力慢慢乱了脚步。
一望故人,离别,托付,不甘,回忆,留恋。剑被高高地抛弃,佥舷歌读出嘴型:“快—走。”
像是放慢的影胶,一帧帧闪过,笑容暗含着无奈,和多少次青春的欢笑重叠。
被当时仍然跳脱的佥舷歌逗笑,因为佥舷歌的问题而输了比赛怨恨的笑,独自守在闺中翻看情书时的偷笑,笑意如同春意暖绒,多美啊。
浅浅梨涡化开淡雪,但是双手却怎么样也搂不住她,怎么样都搂不住,为什么!
她的身体像是透明了一样,为什么就穿过了自己的手,俯视,下落,发髻散,青丝髣髴,如同一江浪,与白雪无情格格不入。
“你这人真是有趣,天天许些不着边际的幻想。”十三岁,她的玉指点着他颊窝,那是他,向她托付终身。
“没想到,这么脆弱,我母亲都没放弃。”垂发遮目,三年前,她失望地离开,扶着门边站了好久。他一言未发,之后就混不吝地狂放了。
“再见!”最后一面,嘴型搓圆了,夸张地对他说。
手里执着孟父,佥舷歌终于下定主意。一个飞步,落雪无数。
身后冰碎,一抛,孟父摔入对岸平台。
转身对着侧壁借力,向下俯冲。
如是这般,只在几个止息间完成,身法奇崛,如同游龙惊鸿。
肌肉全部绽开,她的笑脸开始变得再大,然后有些惊恐。背后是雪毯如乌云,哪管雪落崖,哪管山崩摧。
自己哪怕只是一个现世的人,可是初一见面,心头还有悸动。
雪在一瞬间停滞,涧底还深,时间还有,他抱住她,转身,托起。
行云流水,像是有人接管了他的身体一样。
如果说,逃亡路上不曾遇到过你,我也许只是自己逃亡,一身轻松,所以,你就是累赘。
如果说,系统不曾让我记住你,我也许在这个世界可以沾花惹蝶,快意江湖,所以,你就是个枷锁。
如果说,该死的佥舷歌真身不曾向我倒灌爱恋,我也许可以不必了解过去,只顾前程,所以,你就是绊脚石。
如果说,佥舷歌小时候不曾认识过你,他也许就没有那么多之年,所以,你就是一场悲剧的肇始。
可是,累赘怎么会为我开脱,枷锁为什么为我保护,绊脚石为什么这么催人潸然,悲剧为什么这么真情付出。
我知道了,是因为你。
也不曾心动过,也不知道什么是心动,唯一的心动,也许是月下对聊的开怀。唯一的心灰,却是众人协力是他的泄气。
至少这一次,不在半途而废。
佥舷歌很想对那个人说,哪怕你的葫芦让我换了魂魄,我也一定会回来,哪怕阴阳两隔,哪怕极度勉强的无借力空中冲刺会消磨魂魄,他这一次,也不要放手。
相见太难,放手也太难。
落山双影,这一次,遗憾也要在一起。
初见,一面,桑田,雪间,碎片,记忆模糊,雪生冷的灌入喉中。
趁着灵台最后一丝清明,目光尚未被遮挡,把她扔向四米出外,这里,雪还没有蔓延到,先跑吧。
真正的佥舷歌打出他们童年常用的手势,摊开两个手掌,慢慢收回几根手指,按秒“十,九,八”,到六的时候完全淹没了手。
这个倒计时的信号,她知道,她躲猫猫,他来追。
去躲吧,别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