佥舷歌的肉体如同钢筋淬炼了一般,再度上升了一个层次,感觉到全身上下的肌肉潜藏着爆发般的韧性和实力。
揉了一会孟巧儿的手之后,佥舷歌突然才感到不适应,倏地又抽回。
一脸赧红,像是被逼着就范的羞怯。
“走吧。”孟巧儿揉了揉手腕,倒是没有像他一样畏缩。但感觉语气中还有生冷的隔阂,估计是还有些以前的心中芥蒂。身形干练,圆襟的裾裙束身,长发盘髻,如同一个干练的江湖豪侠。
脸上却稚气未消,如同初生之荷,明媚动人。步履不停,孟父和佥舷歌急忙跟了上去,三个人的背影一路被可见的沙尘包裹。
躲进了森林这座围城之中。
没有人知道下一步是否安全,衣服只能把体感上的刺骨寒冷变成勉强可以抵御的微寒,食物也只是如同蜡一样勉强果腹。偶尔甚至细微处还是可以听见几个守边士兵的咒骂声音。
因为边境线绵长,而此处又是天堑,自然就是一处管理松散,没有太多驻守的非地,更何况半面霜寒,半面干旱,不管是新兵蛋子还是老兵油子,呆久了都变成反应力迟钝的傻子一般。
根据安塞烈所说的,北边有一个壶口形的缺口,勉强可以抛出钉爪钩住,狭长的岩石只供一人攀爬,如果从缺口一直下到分支的交错口,会有一个不小的平台,从这个平台下去,顺着冰谷一路走就是了。
只是安塞烈说也是听别人说的,所以真假不详。
但是他又再三强调这是一个德高望重的旅行者说的,所言应该非虚。看他言辞恳切,佥舷歌又没有其他退路,所以只能报以一试。
看着手中的古朴的羊毛毡,用已经干涸的牛血划出细笔的轮廓,从树干的间隔中远方有一个敖包一样的土丘,在地图上用重笔点出。据说在土丘不可见的背面,冰蓝色和雪白色将会彻底代替裸露的土黄和岩青。
那个壶口,被标出了一个圈,就是目的地了。绘图者有意识地作了图示,在柔顺如同象鼻一样的弯脊作了一个箭头,示意下去的路线,然后标了一个东,示意平台之后向东走。
只是不知道,在那处峭壁附近,有一个类似象耳的甸状图示是什么。
但是现在正好正午,再不走,夜色之中根本无法好好攀登,预估了一下垂直高度,听安塞烈说大约有八人高,那也有十三四米。束了束整备,也看孟巧儿提了提背后的剑,孟父咽下手中的冷硬锅巴。
三人互相使了使眼色,不一会就走到土坡跟前。
可是他们却不能上前。
因为有一只五人的分队正在此处扎营,因为隔得不远,所以他们的疲态在火光下一览无余,甚至有人的兵袍破铠甲之中显出血色,干脆有人自暴自弃式的把简易包裹的伤口放在稍微有些刺寒的环境下。
“该死,这熊崽子没脑子也就算了,没眼睛撞我们枪口上。”领头那个精神尚可,胡子拉碴,皮肤粗糙就像苔藓爬过一样,声音洪亮,像是说自己的不幸,又感觉表明一种幸运。
等到第六个人从山坳处慢慢走出来,手里提着一些熊肉和鲜血淋漓但是充满韧性的胃袋,佥舷歌明白为什么他们甚至有些高兴了。
“小六,明天送给廖师爷,不知道黑风砦那三个蠢猪是不是打到了。”接过熊肉,领头人坐在正中,站起来把肉递给生火的人,哔哔啵啵的烈火直接与肉接触,飞快地用树枝穿过,就这么烤了起来。
胃袋,自己抱着检查了一番,然后交还给那个小六,身子不高,抱着胃袋遮住大半个身躯,又回到山坳,估计是去把材料装备起来,方便明天的交货。
香气像是解冻一样,飘香四溢,就像钩子一样把口水不争气地拉了出来。但是理性,让佥舷歌他们按兵不动。
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那样,食物的飘香来了,自己的寒冷仿佛骤增,佥舷歌不知道为什么此处冰火两重天,与沙漠相去不过几里,确实天差地别。沙漠倒也不是全年炽热,但是也不至于林中的低温冻寒。
“咕~”孟父的肚子叫了一声,但是仿佛有胃胀气一样,这个声音又长又响。
直接就是惊起了一个躺在火旁的士兵的注意:“什么声音?”
“什么什么声音?猫头鹰!你小子睡浑了吧。”另一个正在和首领开着笑话的微胖士兵用肉手轻轻拍在发问的士兵的肩上。
“嘶~”那个士兵用另一只手拍了拍身旁的土地,“别拍我伤口!”
不管是眼神还是语气,都是不爽。
直到身旁的烤肉的士兵,半只手臂打上绷带,用没受伤的手把肉递给那个余怒未消的年轻士兵。
年轻士兵才作罢,冷哼一声。大快朵颐烤酥的皮肉和嫩滑的肉。
“小六。”首领再次叫,示意开饭。
“来了。”喉咙口堵着痰,小六一连应了几声才出来。
“什么香料啊,这么香。”最后一个许久没有开口的老兵,下巴有一块缺口,牙齿是烟熏出来的黑黄,如同滩泥一样烂在地上,也没有多在意。
“老家的辣椒和孜摩的孜然。”火光之中,映出沉默的眼睛,平静地回答着,最后一块肉留给自己,细细地吃着。他的这块肉肉质倒是比较柴,但是香味肯定比隔夜的锅巴好。肉皮也是黑黄的泛着油光。
“唔,我老家的牛肉没有排酸就是这个味儿,越嚼越酸越开胃。”那个颓废的老兵支起身子,双手齐上,也不顾疼痛,越吃越有食欲,甚至表情变得狰狞,眼珠子冒在肉前,都要瞪出来一样。
最早吃肉的小伙子,才腾出手抹了抹嘴巴,发现触感有些奇特,用力擦了擦,感觉自己的嘴像是毛刷,不乏慌张地问:“我怎么感觉不到我的嘴巴了?”
看着周围几个人开始注视过来,也是一脸惊恐。
在佥舷歌这个位置,看得越发清晰,那个士兵嘴巴边上长出了一丛黑毛,像是海胆那样子的分散,但是看上去又是绒毛一样慢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
直到像倒灌河水那样注满了口腔,绒毛变成钉耙的硬度一样,这时候除了烤肉的五个人都扭曲着站了起来,不是他们自己站起来,而是腰腹之下豁然被一双黑色拧成的巨手平台举起来,血肉脏器糊烂地散作血瀑。
眼眶之中爬出了黑网,慢慢拢住面颊,所有人都像是被装在刑具里面,一丝哀嚎声都发不出来,只有气绝之前的扭动身体,是他们最后的表态。
看到这一幕一开始,佥舷歌就拉着孟巧儿和父亲一路小跑,山丘在他们的东北方向,即便是再往北走一点其实也无妨,只不过是陡度和高度上升一点。
与其直面眼前不断上升的危机感,找一条稍微危险一点的路,其实是最不危险的选择了。
他们走了之后,一双如同豹子一样的眼睛直打在背后。
那个独活的烤肉兵,慢慢揭下来人皮面具和衣服,汗涔涔的人形,干瘦,布满皱纹,就像是不曾平静的波粼,但是眼神中,却是死气沉沉。
“和王家两个小子搞我们,还太嫩。”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声,那五道黑毛柱子,像是乖顺的小猫不再疯涨,贴合在那个人身上,硬毛虚虚地剐蹭着。
然后意犹未尽地看着匍匐逃跑但是不免狼狈露出身形地三人,看了没多少秒,就飞速隐去,像是一道灰色地闪电。灰色的布袍在对面的风中猎猎作响,落地生根的黑毛自主招摇着,像是依依惜别。
以力者驱,最弱是用蛮力,而最强是用暗力。
“老千,证据齐了,王家可以灭了。”飞速地传音。
回声是城中宵禁的鼓声和钟声。
两个城中最光大和最隐秘的,心知肚明即将迎来一场审判。把几世德高望重的王家,彻底打入泥土粪坑,不,是翻不了身的地狱。
就像三年前对佥家的那样。不过王家声名只是因为世袭的城主地位,佥家是那种令人感到恶行的学院做派。所以搞垮王家,只是需要“谋逆城主,暗豢私兵”这个罪名罢了。
想到这里,高楼处探出素白的手,挽住朱红的扶手。
等着钟声唱罢,满城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