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戋戋月色倩然笼罩着一方不太安宁的土地。晚风有些凉,树上的虫还在不知疲倦地鸣唱,无端为夏日增添了些燥热。
千熠的梦还是不肯放过她。
战火纷飞的那点逃亡途中,她也曾以一把匕首斩杀数人,也从别人手中抢下枪支。她原本只是养在深闺的大小姐,沈家即将过门的少奶奶。她为了保全自己腹中的孩子,不得不学会杀死敌人。
途中她一直在尝试和沈宸栩取得联络,可她寄出的信也如石沉大海,连点水花她都不曾看见。
她一直在等,等到后来,她腹中的孩子终究没保住,她也没能等到他去找她。
她在江南的一所医院的病房中苏醒过来,外面的太阳大得刺眼,亮堂的很,可千熠觉得,她的世界里再也不会有光了。她的病床旁边只有凌脂和温棠在,她们跟着她从上海到江南,一路上不离不弃,真的做到了以命相护。
也是她们把她送到了医院,这才保住了她的性命。
自那时起,她变得沉默寡言起来,梦中她时常会梦到一个玉瓷般洁白的小婴儿看着她,咿咿呀呀地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
每次当她从梦中惊醒,她都会心疼到呼吸都痛。
她也曾,差点成为一名母亲啊。
今夜也不例外,她再度从梦中醒来,额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她双目空洞地望着顶,一遍一遍回想着梦中的场景。
她想伸手抱住那个刚出生的小婴儿,可无论她如何伸手,她都够不到,孩子一点一点远去,一点一点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取而代之的,是她只身站在一片狼藉的,刚交完火的战地中,四下全是尸体,全是血,她寸步难行。她的手上还抱着个东西,她低头一看,是个刚出生的小婴儿,已经断气了。包裹着他的襁褓被血浸染,梦中的她发出凄锐的尖叫声,随后她清醒过来,但她却好像仍能听到那一声想要撕碎时空的叫声。
千熠眨了几次眼,拉过被子盖过头顶,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她十指死死地揪住被子,几乎要撕裂了。他极力压着自己的声音,不让自己哭出来。巨大的汗珠早打湿了她的秀发,打湿了一片床单。
她恨战争,也恨沈宸栩。可她也爱沈宸栩。不然,为什么他一出现,她就什么都变得乱了,说话也冲了。
可是无论怎样,她的孩子都没了。
在深夜难以入眠的不只有千熠,沈宸栩也是。
他换上了常服,在家中的凉亭里,望着天上的圆月,一口一口地喝着酒,觉得很是嘲讽。
曾经的月缺人圆,现在的月圆人缺,当真是“此事古难全”。
“哥哥,”沈韫竹许久未见过他这般失态的借酒消愁了,担心地不得了,“很晚了,别喝酒了,睡吧,别想不好的事了。”
沈宸栩摇了摇头:“我见到她了。”
我终于,再次见到她了。可她并不愿意见到我。
沈韫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哪个她?”
沈宸栩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小熠。”
沈韫竹顿时兴奋起来:“熠姐姐!”
但她的兴奋很快就平定了下来,因为沈宸栩的状态告诉她,他见到了千熠,但发生的事情一定不美好。
“熠姐姐……不会嫁人了吧?”沈韫竹小心翼翼地问。
沈宸栩手一抖,差点砸了个杯子。随后,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沈韫竹。
沈韫竹自己想想也觉得不可能。倘若千熠真的嫁给了别人,她哥哪还有这闲工夫坐在这借酒消愁啊?他早就去把人家家给砸了,逼人家和千熠离婚了。
“那怎么了?熠姐姐怎么了?哥你快说啊!急死我了!”沈韫竹在他身边坐下。
沈宸栩放了杯盏,手指用力地捏了捏眉心:“怪我,负了她诸多。”
沈韫竹一瞬间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哥,你别这么说,你那也是为了熠姐姐好,熠姐姐肯定会明白的。”
沈韫竹越这么说,他越难受:“可我终究是对不起她。她怨我正常,她想打我骂我都可以,只要她解气。可她如今,连正眼瞧我都不愿意了。我当年的决定,真的错了。”
他不该不辞而别的,不该逼千熠离开的。若他把千熠留在身边,如今,他也不会和千熠这般遥远了。
“哥,熠姐姐有怨气很正常啊,但她不会因为你当年的不辞而别就不爱你了的。当年你如果不先离开,熠姐姐是绝对不会走的。介时,你不仅自身难保,你也照顾不好熠姐姐,这件事你没有错。熠姐姐多爱你你是知道的,就算她现在不想见你,你厚着点脸皮,多去找找她,总归会有些用的。”沈韫竹给他出谋划策。
沈宸栩失笑,有些无奈:“人小鬼大,你不明白的。”
沈韫竹正要反驳,沈宸栩起身朝房间走:“不早了,睡吧。”
沈韫竹在他背后朝他喊:“哥,你相信我!真的会有用的!”
沈宸栩已关上门,没搭理她。沈韫竹也回了房间,还不忘朝他门上踹了一脚。
房间里,沈宸栩背贴着门,坐在地上。
如果他和千熠之间真这么简单就好了。
早在他决定加入左派,千熠建立起迷雾门起,他们的结局已经很显而易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