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朴而又不失繁华的街市，百乐楼的霓虹灯长亮不息，往来的客人川流不息。连空气都掺杂了灯红酒绿的庸俗气味，仔细一嗅，还有若隐若现的硝烟味。
民国，一个动荡不安，军阀割据的时代。别看现在剧院里还歌舞平升，奢华腐朽，下一刻，左右两派军党可能就要开火。炮声炸响起，一切装出来的太平都被粉碎。
无数的贵族子弟只会赶在下一场战争来临前在酒楼里纸醉金迷，寻欢作乐的人掷千金搏姝魅一笑。歌妓舞姬贪图富贵钱财，在无数个夜里假意迎逢，出卖自己的身体，毫无自尊可言地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可那种连骨子里都散发出臭铜钱味的低贱女子，又怎配成为高贵的凤凰。
梨园里，身着戏服的戏伶，脸施浓妆，如碎玉般玲珑清脆的歌喉，演绎着《牡丹亭》，将宛若惊鸿的杜丽娘近乎演活了，也不枉她有“杜丽娘转世”的称号。那一颦一笑，一步一袖，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就连啜泣，都让千熠觉得，那杜丽娘应该就是这样子的才对。
挑剔到了极致的千熠，对林辞的演技，也只剩了惊叹的地步。她只听林辞的《牡丹亭》。园主不明白她为什么钟情于《牡丹亭》，但是为了讨好千熠，他尽心尽力。
千熠，迷雾门的创始人。再无来者的奇女子，开始不肯听服于她的杀手最终都会为她做事，忠贞不二。江湖上有关她的传闻甚少，关于迷雾门的也是。但大家就是都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这么一个门派。
正值军阀割据，又有外国侵略势力，左右两党都想拉拢她，可她好像一直都持以嗤之以鼻的态度，没有加入任何一派。
台下的乐声歇了，一幕戏罢，台下的看客纷纷叫好，林辞率先对着雅座千熠的方向一礼，才转身向台下众人行礼。
“师父，”站在千熠左后方的一名妙龄女子上前一步，附耳道，“这出戏结束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少女一身便装，玄色衣裳与乌发混在一起，容貌也是相当惊艳。此女正是凌脂，千熠的心腹之一。站在千熠右后方的女子亦是倾国倾城之姿，一身素色长裙，鬓间有简单的珠钗做点缀，正是与凌脂合称“炽寒双姝”的温棠。
千熠没出声，二女便没再开口打扰。
她们是真的知道千熠为什么只爱《牡丹亭》的人。
被牵动了思绪的千熠喃喃着：“我本无意惊鸿，奈何惊鸿，入我心……”
她是真的爱《牡丹亭》吗？可能只是这出戏文能拨动她心底那根沉寂了许久的弦吧。
“戏结束了……走吧。”千熠说着，下意识扭头看了眼自己的左手边，那只有张桌子，曾经那个会陪她看戏的人早就离开了。或许戏，也在很早前就已经结束。
千熠起身，这才露出了完整的面容。那是何等的绝色？眉如远山青黛，眼如浩瀚星海，只是被时光消磨去了一半灵动，多了一分凉薄。朱唇红如血，肌肤胜似血，如玉瓷如羊脂。她微微一蹙眉，便让人恨不得跪倒在她脚下。她微微掀唇一笑，哪怕是一个讥讽的笑，都足以颠倒众生。她一袭黑色旗袍，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段。腰肢纤细盈盈一握，个子高挑。一头长发被盘起，鬓间的金钗都被她的光芒所掩盖。耳垂上的玉坠又显得素了些，但妖冶的红又是最配她的。
她面色冷淡，孤傲，她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妖姬，让人挪不开眼，想把心脏挖出来送给她。她那傲然于世、冷艳绝俗的姿态像是曼珠沙华。
千熠看上去不过也二十余岁，谁敢想象，她能统领数以千计的杀手。
凌脂和温棠跟在她身后下楼，园主笑得没了眼睛，腰都快弯道地上去了。
千熠目不斜视地走出去。她这次出来只带了凌脂和温棠，也没打算打车回去，就走回去，把没控制好的情绪收起来。
走着走着，她们三走到了一群穿着军装的人面前，驻足回视。
千熠早就想到会见到他，早就做好了准备，这才没让自己建立了多年的防线在顷刻间瓦解。
称他为故人吗？还是离人？
凌脂和温棠相视一眼，皆露出苦笑。
他来了，但他来得有点晚了。
为首那人剑眉星目，丰神俊朗，身材颀长，一身军装甚是好看，只是也容不得他再生出其他情感来了。此刻那人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千熠，心上像是有一把刀，一下一下地割着，他已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即将破裂开来。
再次相见，他该如何称呼她？喊“小熠”吗？他好像已经没有这个资格了。称她为迷雾门门主？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变得更加遥远了。
气氛陷入沉默，正当沈宸栩纠结着该如何开口时，千熠率先道：“长官，带这么多人？抓我吗？”她说得很平静，可沈宸栩竟能从她那无悲无喜的眼眸中，和平如直线的唇角处看出嘲讽。
沈宸栩忍着疼痛：“不是……”
“那就让开。”千熠垂下眼睑，鸦羽般漆黑浓密的睫羽遮住了她的眸子，像是拒绝和他再说话。
“沈长官，让开吧。”温棠自知不能再像从前那般喊他“沈公子”了，很多事情很早就变得不一样了，很多人也是。
沈宸栩正欲上前一步，千熠身后又走出来了几个人，面色不善。
千熠确实只带了两个人，但迷雾门有不少人在暗中保护她。
沈宸栩身后的士兵刚要动，被沈宸栩制止。“让路。”
士兵们不敢抗令，立即分站两侧，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路。
千熠走过去，高跟鞋嗒嗒声显得冰冷又决绝。只有凌脂和温棠能听出她镇定下的慌乱。
一直等到她走到了沈宸栩面前，他也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沈宸栩握住了她的手腕。
千熠微微仰头：“我给过你机会了，可你没抓住。”
沈宸栩微微一怔。
“我千熠耐心有限，给过你机会，你若不珍惜，我也不会再给你机会了。否则，那多廉价啊。沈长官，你说，对吗？”千熠问他。
花谢花开几季，她也没能等到他的出现。
她已选择了从此忘却，再不相见，可他又如曾经那般的凭空消失，突然出现。
他总是你轻而易举地打乱她的布局和防控，让她全盘瓦解。
“你让我给你解释下好吗？”沈宸栩恳求地看着她。
千熠轻蔑一笑：“沈宸栩，这要是放在以前，就算你编个谎话骗我，我也是愿意听的。但现在，就算你说的全是真心话，我也没那个兴趣听了。”
说着，她将沈宸栩的手给拽了下去，径自绕过他离开。
她不想再陪他爱了，代价太大了，她承受一次就够了。
凌脂和温棠走过沈宸栩身边时，还是朝他微微一礼。沈宸栩保持住了平静，朝她们颔首一下。
待他们走光，沈宸栩还站在原地，他的亲兵沈自清跑到他身边，犹豫地开口：“大帅……”
沈宸栩收回了视线：“我们也回吧。”
他率先走出去，后年的宪兵跟上。
小巷回归平静，大街仍然喧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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