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6.NV

窗外在下着雨，本就天寒，就着这雨，又冷了几度。我手脚冰冷，瘫坐在床上，头发乱糟糟的，手里紧紧攥着袖子，拼命忍着心口的疼痛，这尖锐的刺痛感使我不能清醒下来，一直处于将晕未晕的状态，我有种预感，我要是真的晕过去了，恐怕就起不来了，只能咬牙逼自己。

痛得想发泄自己，想砸东西，但又因为痛，动不起来。

我真的好难。

此刻若是有人看到了我的状态，定会觉得我是个疯子，我平日里树立的便是知书达礼、温和谦雅的形象，是人都有几副面孔，在爹娘没走之前，我还会舞刀弄枪，捣蛋得连狗窝都敢捅，现下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没人知道，我也不想让人看到。

一到了下雨天，我心口便会像受诅咒般疼起来，夏日里还好，不会这么频繁的痛，一到了冬日，所有都变得不一样起来，心口的痛断断续续发作，能一直发作到大雨结束。

医师也断不出个因果，这么多年来药方不断的改，也只堪堪能让平日里少些发作，一到了大雨天，便前功尽弃。

生死看天命。

但能活一日也要硬着头皮过下去。

夜深，我裹着被子赤脚迅速下床将烛台的红蜡点燃，屋子亮起了暖黄的光，我望了眼窗外的雨，依旧汹汹，似永远也不会停。

我从妆台的柜子里翻出了个木盒子，木盒子小巧精致，上雕刻着花纹，我打开了它，里面铺着一层暗红色的垫布，垫布上静静躺着一支发簪和一封信。

阿爹言，盒里的这封信，不至十八不可打开。

我将发簪取了出来忍着痛坐在了地上。

发簪做工巧妙，顶端的图案是一只可调动的蝴蝶，上面坠着三条直链子，若戴在发上走动，簪上的蝴蝶就能像活起来般飞舞，坠下的链子像亮片，在阳光照耀下发出银白的亮光，一闪一闪的。

这是爹生前送给我的，我那时候还太小没戴成，现如今这么漂亮的簪子，我也没再想戴过，物是死物，但情是真情，人们常说睹物思人，我却不想每日活在悲伤中，只能封存了这物，道我自私也好，看不到，便会少些难过罢。

我指尖点了点蝴蝶的翅膀，想起了阿爹送给我簪子的那个时候，那天是我六岁生辰，一向严肃的他难得笑了，他将木盒子放在我手上：“阿姜又长大了，这是爹亲手给你做的簪子，独一无二，万万不可大意弄丢了。”

我想他堂堂一个守家卫国的铮铮大英雄，竟也会做这等细致入微一般由巧匠做的活，委实是稀奇。

惊讶归惊讶，当时皮得似个脏男孩的我从不知女子的饰物能如此精巧到栩栩如生的地步，当即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宝贝了好久，换谁我都没让碰。

那时的爹再三道绝对不能弄丢，我一直很听他的话，此刻物还在，人却不在了。

想起爹，我心底难受，身子在发冷，我打算捧着簪子回到床上。

我捂着心口，另一只手支着地面站了起来，窗外一声雷响震得我心头一凛，身子开始不受控制的发抖，摔在了地上，一旁的烛台被我碰倒，“哐啷”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房内骤然暗了下来。

心口的刺痛感愈来愈重，雷一声接一声的打在远处山上，我惊恐的缩在角落，捂着胸口蜷成一团，头发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眼泪不断的往下流。

八岁那晚，天下着暴雨，雷狠狠的劈下，爹娘把我藏在了卧房的暗角，空间逼仄，我侧躺在里头，一片黑暗，只留下了一个小孔，我透过小孔往外头看，耳边是一片凄厉的惨叫声，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那群人闯了进来，将刀架在了爹娘的脖子上，一刀两刀三刀…一直不停，他们痛苦的样子我眼睁睁的看着，恐惧在心底蔓延，我不敢说话不敢叫，只能流着泪捂住嘴巴告诫自己绝对不能冲出去。

我的爹娘，是我亲眼看着送走的，他们那时的痛苦挣扎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每一寸挣扎、每一寸凛然，都成了将家最后的风骨。

将家之人，生来便是要扛起刀枪锄奸扫敌保卫一方安康的漂泊客，只为至亲之人折腰，爹无论何时都将背挺得笔直，直到临死前都不曾低头过一刻。将家女如是，娘一个弱女子，被恶人生生用剑割喉，一刀接一刀，缓缓的折磨致死，从头至尾，没求饶过一句。

可他们一个为国鞠躬尽瘁、英勇就义的武将，一个端庄淑丽，温婉亲民的巾帼女子，最终会落得这番下场，我是没想到的，也不愿接受。

安阳王府满门义士，皆在这夜尽数消殆。

而我徐令姜有幸逃过一劫，苟活半世。

那是安阳王府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换来的，我不知该如何补偿他们，身上背负着几百条人命，血海深仇，怕是杀尽当年的密谋者也难以补全的。

更何况主凶已被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