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絮棠是我唯一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上大学时同进同出,毕业了以后,她与我虽然没有再一起踏入这个肮脏污秽的圈子里,我却被她尽心尽力地照顾着,淌过黯淡大半年;她与我同岁,身份证上虽写着零零年,面相上,许多人却都以为她是大我几岁的姐姐。
她的单眼皮让我很有安全感。
换句话说,是只有她的单眼皮让我觉得好看。
母亲了解过絮棠的口味,知道她爱吃芹菜猪肉馅儿的饺子,也经常会叮嘱姑姑来西京看爷爷时再多煮两份芹菜猪肉的饺子送给我。
“给那位小朋友的。”
姑姑把饺子拿给我就总会这么称呼絮棠。
宋兰清不做饭,所以宋絮棠每每吃到我姑姑给她做的饺子时总会觍着脸说还行,她不怎的擅长表达自己的情绪,有人当着别人面夸她,她也有背地里害羞脸红过;嘴上虽然说着,这饺子坏了吧,有点儿硬啊;其实她的心底是高兴坏了的,比我都欢喜,每一个我姑姑来看我的日子,她都有很惬意、很固执地跟着。
嘴硬大概是我从宋絮棠身上学到的唯一一个缺点了。
而我不知道母亲又是从哪里听说千玺今天要带我去找絮棠,早上还特意在我的厨房里做了絮棠爱吃的饺子送来:“你让那个小丫头住到家里来,妈妈等你出院了就走了,小丫头一个人这两天都睡在哪里的呀?”
“灯灯公司有宿舍给助理住的,阿姨,宋絮棠暂时搬到那里去了,您别担心。”
面对母亲的疑问,我始终问无可答。我还从来没有在母亲面前说过絮棠真实的脾性,因为我打心眼儿里知道,我的母亲是一个很传统的女人。
我刚在心里思忖着应该用一个怎样才算合理的说辞应付过去,易烊千玺却早已在我的身旁发了声。
随着母亲一声释然的轻笑。
我回头讶异地看了看他。
“走吧,灯灯,”他慢慢捉住我的手,轻声耳语到,“俊凯等急了,该自己开走了,我今天没开车,我们走吧。”
说罢,他拉着我就要往医院外面走,可我忽而忆起藏在枕头下的银行卡还没有带,匆匆甩脱了他又折返回去。
“等我一会儿,等下,我马上就来了。”
“你带它做什么?”
“存钱!”
想也没想,几乎是信手从角落里拈来了一个借口就可以随意塞责过去,也好像是撒谎。撒谎似乎已经成了我骨子里改不掉的天性,而对他,我无法彻底删除。
所以我时而会讨厌蔺书灯,讨厌蔺书灯不够真诚、不够坦白;因为对于易烊千玺下意识回避已然成为我的本能,这就好像把我羁押在与世隔绝的牢笼里,再出来时我望着路边五块钱一束的鲜花变成二十块一把,我会觉得不适应。
把那张银行卡小心翼翼在外套里藏好,我自忖着不能再让易烊千玺提及了。
旅游、出走。
这些我同他幻想过的事,大概我和他以后还会有的,可要是让他知道我糊涂,糊涂到将自己的裸/照发给陌生男人,我不敢赌。
他在我的心里很重要。
可这重要变得比以往更自私、更小心,几乎要失去本我。
这重要自私到我足以比以前更加患得患失,也分不清是自己病了,还是自己天性如此。坐在开了天窗通风的车上,偶有几处嘈杂钻进耳朵,可我无法安稳地欣赏清早,也无暇顾及自己已经黯淡下去的脸色,甚至于被易烊千玺握在手里,我失神到微微发颤还不自知。
王俊凯问蔺书灯你冷吗。
我迟疑着摇了摇头。
“不冷吗?冷你就要说啊,身体不好的话,以后就要尝试着多多照顾好自己。”他向后瞥了一眼易烊千玺和我,不经意地又将车顶那扇天窗慢慢关上,可我不冷的,也不知道这一股子忽而冲淡我喜悦的低落是什么。
抵着牙把皮衣外套拉出来盖好,我强迫自己冷静,迎上易烊千玺的目光把自己的腿裹住时,易烊千玺突然又蹙眉拉紧我:“冷吧?”他俯下身子摸了摸我有些冰凉的腿。
我姑且摇了摇头。
为了不要他再多看出我的局促和不对劲,我刻意带着要送给絮棠的皮衣坐到窗边,可王俊凯闻声却忍不住笑了:“不冷你要坐到窗户边晒太阳?”
“夏天了。”
我瘪了瘪嘴,慢声反驳他。
夏天了,蝉鸣可以出现在每一个不经意被人察觉到的地方,而我也不会冷;易烊千玺执意要把我身侧的那扇车窗遮住时,我却并没有出声,因为我只想着离他远一些,那张银行卡滚烫炽热,我不要他看到。
“紫外线会晒到你的, 不要这么晒着。”他食指在我右脸颊上轻柔而又淡淡地一划,原本是想捏一捏我。
就像小时候捏极喜欢的玩具那样,他看见我在阳光里毛茸茸的侧脸,可当他的指尖触上我脸颊的那一刻,他又犹豫了,大概是还没有想好妥当吧,亦或者是他与我相处也甚少。
所以只俯身在我耳边低声道:“往阴影里坐一坐。”便罢了。
我是他的蔺书灯,他是我的易烊千玺先生。望向我的眼神虽贴近,可我还是看出来了,他很小心,就像我们彼此都是第一天见面,他被赋予了,而我忙于被救赎,所以他对眼前这个蔺书灯有些熟悉的陌生,我不意外。
需要他救赎的蔺书灯不在远方。
明目张胆喜欢他的蔺书灯近在咫尺。
许久不见了。
阔别,阔别,那便在他身边多待一会儿,牵住他的手。以前这还是我不可多得的贪恋,站在看不见他的地方抱着皮衣聊以自慰,半夜难受得将要哭出来,可现在他在我身边了,大抵也是足以允许我放肆纵情这一刻的。
我试图轻轻勾住他的小手指,在看不清脸的影子下,慢慢把自己埋进去,像两个愈发靠近的人,他很清冷;别人形容易烊千玺的时候,总会形容他“不爱说话”,可于我而言,他却是雀跃的。
是冰面下雀跃的一条鱼。
是反面只给我的面具。
我便偷偷笑了,察觉到小拇指上微微的一紧,转头再看时发现他也在憋笑看我:“笑什么呢?”他倚靠在身后软绵绵的座椅背上,懒洋洋地。
我便倏而抱紧了怀里母亲要送给絮棠的饺子,装模作样地正了色:“没有。”
我才不要他知道我为什么窃喜。
一想起那些期待他的小日子,我就足够有盼头了,现在他在这里,即是我心里暗藏了许久的阳光,它与我相逢,我就要悄悄地,不告诉任何人,这是秘密,只我一个人知道我为什么笑,我喜欢易烊千玺,所以我才会笑。
“去看絮棠的话……王俊凯也和我们一起进去吗?”
“嗯,”他漫不经心应着,突然低头从口袋里翻出了一只蝴蝶结发卡来,问我,“好看吗,灯灯。”
那是一只深红色的蝴蝶结样式,纯粹的,很干净;偶见女孩子们穿过,在茫茫人海里匆促一瞥,那时候我就在想,这蝴蝶结真好看,若是配以大学里最一尘不染的校服裙和白袜子,大抵也算是在学生时代的普通烂漫里多了一次撩人心弦的跳脱。
可那时的我毕业已久了,没了短裙,也没了领结,虽记得那个蝴蝶结在我眼前一晃而过的样子,却也只能遗憾。
如今他轻笑着,慢慢地把发卡递到了我面前,望着它熠熠生辉的样子,我忽而又愣住了:“你要把它送给我吗?”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有人送来了一封信,从未被雨淋湿过,我不敢高声惯了。
直至他肯定地点头,缓缓拉过我别上,我还迟疑得有些懵懂。
“很久之前给你买的了,一直放在我的车上,原本很早就应该送给你的,那天……”他盯住我的耳垂沉思良久,像是又想起到什么,不经意间盖过去,“那天以后,我就忘记了。”
平平淡淡的一句。
简单得像是这发卡真的被遗忘了很久。
可是那一夜,他记得很清楚。
发卡背后写着的故事,是他和书灯为数不多的那几篇回忆之一,他深知这个发卡早该是在那一天就要作为礼物送给她的,他为了她而买,可又怕他唐突提起了,书灯会想到孩子。
所以只能描述说他忘了吧。
他忘了,不再提起那个孩子,他的书灯就会不记得。
蔺书灯在耳边别扭对他说谢谢,他悄然笑道:“你喜欢它就好。”可随之,这又成了软糯里的一点苦涩。
他不满意地蹙了蹙眉头:“你跟我还用再说谢谢吗?”
蔺书灯便噤声别开头去。
“不谢啦——”她拉长了声调慢悠悠地嘀咕道,“凶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