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的时候，眼前有一片白光。
初始时很刺眼，几乎是要从那条模糊的缝里伸出一双手来死死扣住我的瞳孔，尔后等我习惯了，稍稍地也能看清一些纹路时，挡在眼皮上的右手忽而没了直觉。
我以为老套点，这是我死了；又或者我活着，只是我刚刚病完。
所以从塞满了棉花的那个木头架子里伸出头去透气，成了我劫后余生的每一次喘息。我对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简直可以说是我一场荒唐的落幕，和下一场荒诞的预期，可是它与死亡没什么差别，所以我经常把死亡和它错认。
大概我心底还想着死去，像执念一样，即使这个世界上还有我忘不掉的人和事，可在某一个破溃的墙角里，瑟缩的我还零星期待着死亡。
想要清醒过来是一件很难的事，不仅仅是眼睛，就连大脑、耳朵，亦或者是四肢这样主动的东西似乎都是在一点点从别人身上拿下来的，那一刻不属于我，兴许是休息的时候谁藏起来了，醒过来的时候又一件一件替我找到了一样。
“39号床是吗，今天身体……”
从很远的地方掺着由远到近的水声，我听见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好像是隔着房门在同什么人讲话，又隐隐有圆珠笔按压下去，“啪嗒”一声，水滴停了，可随即吵闹起来的跺脚声和推车声却繁杂。
“让一下让一下。”
“只能停止，好好……”
“我哪里会想到啊。”
……
是清晨了么，这声音如此像我小时候与姑姑去菜市场挑西红柿时那般热闹。我在万千个裹住我眼球的神经里迟迟醒来，还不能算全醒。
继而眉心间没来由地一皱。
一阵轻微的惊颤。
兀然得到了神祇一样，还没有整理好，就只剩下淡淡地，盯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发呆，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懒怠动了，维持着这个状态许久许久。似乎于我而言，动成了一种不愿去碰的东西，我愿意一直这样躺下去，因为我好像很久没有休憩了，浑身像被棉花包裹了一样柔软，而这样能装傻充愣的日子不多。
我渐渐明白我还活着呢，外面还是人声鼎沸，一点儿也没变。
二十六度的冷气，三四十度的夏天，所有的一切，还是在我吞下阿普之前那么嘈杂，只不过我躺着，我醒了。
秦姂时而不放心地进来看看，右手陪护的那张小床上堆满了小天送给我的鲜花，最后一次秦姣进来的时候，她看着我惊喜地说：“书灯姐姐醒了！”
我以为我能开心一点，因为我还活着，可是我被秦姂搀扶着坐起来的时候，心情却又并没有怎的雀跃了，一如既往的，我还落在矛盾里。
“你醒了书灯姐姐……”
“絮棠呢？”
我轻声问道。
她怔了怔：“絮棠姐姐刚走，要我帮你去找她吗书灯姐姐？”
“她走了吗？”四下无别人的病房，只有小天送我的那些花儿还凝着透过阳光的水珠，看着那扇犹如隔绝了我的病房门，我淡淡摇了摇头，“不用了。”
走了便走了吧，她大概还为着我之前和她的那一次吵架生气。
“那你感觉好些了吗，书灯姐姐？”秦姂小心翼翼地问我，除却她言语上的谨慎，似乎是连扶着我的那只手都有些轻柔苍白。
我轻轻拨开她的手说没事，她的神情才略微放松了一些：“那我去给你打些小米粥吧，书灯姐姐，你刚洗完胃，医生要你吃点流食。”
说着，她就要拿另外一只枕头给我垫着，可我时而看向窗外，并没有听，因为在那个细语敲打的蓝天里，我隐约还可以听见有人在唤我的名字。
那声音像雨点落在冰上，悉悉索索的，要我很不舒服。“蔺书灯……可会……”渐行渐远的人，从我耳畔走过，我想起那时走在我身前互相耳语我的两个女孩儿。
我屏住了呼吸仔细听，意欲再清晰一点，再深刻一些，可低语的声音却慢慢消减了，空中静得像从没有被我的幻觉狂欢过。
“我去给你打粥吃吧，书……”
秦姂还要再叫我，可是倏而地，她又住了嘴。
我看见了易烊千玺，提着那件一直以来只有我感谢它的皮外衣，站在门口淡淡望我。
彼时我还在那团雾里，悉悉索索的声音离我远去了，可门外的喧嚣还在，我这才知道那句“39号床”是隔壁的陪护护士在换点滴，而跺脚声和咳嗽声，是易烊千玺身后那一长串走廊上的病人。
“醒了，书灯。”
他见我愣愣地，把皮衣放在我的床头，轻声叫我。
这是我和他第一次坦诚地见面吧，断掉之前的所有记忆里，我深知自己没藏住；他俯身替我掖好被子，温热温热的大掌捉住我的手肘问我：“饿不饿？”他的眸子是很好看的，氤氲着些许微红看着我，我却没有作声。
从皮衣伊始，我就再也没有了在他面前说话的权利。
他要秦姂先出去：“别告诉你姐姐书灯醒了，让书灯吃完饭。”
可在这时，我是不愿意要秦姂走的，哪怕现在在我面前的不是易烊千玺，是王俊凯、王源我也不会要秦姂走。
因为渗在骨子里的秘密要我对他们守口如瓶，对易烊千玺瞒得多了，我便对他本身多了许多的逃避和自责。秦姂小心翼翼地欠了欠身，说我走啦，我连忙摇了摇头：“你留……”
“她午饭还没有吃，让王源先带她出去吃饭吧，”易烊千玺打断了我，“王源也好久没有和她一起待过了，我要她先别跟秦姣说你醒了，是我不想你一醒来就要面对那些事，我还从来没有和你一起聊过天，书灯。”
他说，粥我给你煮好了，我们聊聊吧。
对着南方，吹着夏风，他的影子印在窗户上，我不陌生。站在病房从玻璃向外看，我能暼到西京的一角，那里有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和梦，好几次我路过那里，都在想这样大的城市，能有多少梦寐以求的东西。
霓虹灯下还有无数霓虹灯，水果摊上摆着收款二维码，地铁线路里摆着“正在施工”，它像璀璨的星星那样，一如既往的对夜色闪着灯，可它普通得又像生活。时有吹出航迹云的飞机路过，黯淡有些昏黄的傍晚脏橘色里，就被慢慢地划开一条道。
他们通往不同的地方，忙碌疲惫，东升西落，有人昏睡有人清醒，在清晨里，好像过了一天，又好像是过了两天，总之大家都无暇顾及，慢慢走在马路牙子上，撑一撑伞，摸一摸菜，乱七八糟地大抵也是过来了；没有人会再为了年少时的梦想拼死抵抗，先前待在这个地方可以遇见谁，忘记谁，似乎全都不记得了。
遇见易烊千玺之前，我没想过和他可以有以后，遇见易烊千玺之后，我觉得我勉强还可以。
一意孤行为他和自己考了天南大学，离开了那个在南方离自己从来都不是很近的家。
我说不上后悔。
可是无憾么，大概又不怎样准确。
谁大学时没有几个遗憾，没评上天南大学第一名；没有干净的名声和他。
这都是我大学的遗憾。
就像宋絮棠说的那样，我也好想一遇见易烊千玺的时候就待在他身边；可仔细想了一想，没有这样的遗憾，我后来种种为了他做的努力那些努力，又怎么会有呢。
即使我不再健康了，声名也是狼藉，可是成为现在这样，做了一回蔺书灯，大抵也算是了了我高二时的那一场悸动和蓄意吧。
蔺书灯算粉丝么。
我摇了摇头。
不算的，因为我从来没有特意去买过他的限量周边，也没有特意去看过他的每一场演唱会。絮棠偶尔会把他在延渎出席活动的海报送给我，我也只是看几眼藏着，病重时再拿出来让它解救我，这种感觉很奇怪，我不是粉丝，但我却喜欢了他喜欢了好久，我喜欢他到以他为救赎，可是我的身边却找不到几个易烊千玺的人形立牌和周边。
大概是为着我喜欢他，不是从他的哪一场舞台开始的，而是在他蹲下来用围巾替我包扎小腿的时候，我喜欢他。
即使我还记得他丢掉了我的围巾，踏入娱乐圈以后，我也不再傻乎乎地向所有人表现出我爱他，可是他送给我的东西我从来都没有丢过，别人送给我有关于他的东西，我也没有丢过。
这感觉就像暗恋。
随着段穗和他的亲近，我对他的每一次据为己有都很随意，随意到我从不去有意打探他的消息，可当我偷偷一个人出去，看到他出现在那些海报上的时候，我还是会去悄悄的与他合影。
别人从来都发现不了我的矛盾，因为我爱的不是艺人易烊千玺，而是他；这一场恬静秘密又愈发执拗的追逐，是从他遇到我，低头用围巾替我扎上伤口的那一刻开始。
是从素人蔺书灯遇见不是艺人的易烊千玺开始。
所以我多怀念蔺书灯大学的时候啊，可以明目张胆的说喜欢易烊千玺先生。而现如今只剩下艺人蔺书灯和易烊千玺先生的时候，艺人蔺书灯却又是那样噤声了。
“烫不烫。”
他把粥递到我手上的时候，我摇了摇头。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没有再和我说过话了。
我以为这是我做错事了，他才这么冷漠，所以心里思忖着他怎样说我、怎样骂我，毕竟我堕胎流产的事，还没有同他说。
可是我抿到热粥里一颗红豆烫口，他却又慌了，忘记给你拿勺子了，是不是，一边说着，他又急匆匆地从一旁的手提袋里摸出一把勺子递给我，仿佛刚刚是失神了，才忘记他的粥是刚煲好的。
我心知他和我要说的东西太多太多。
所以他不言语，我也就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讪讪地从他手里接过东西，又再粥里拌了拌。
他说：“慢点喝，烫。”
我便心虚地点点头。
他是不知道我内心有多张皇失措的，所以他说什么我都会姑且乖乖的。
他说吃完再吃点藕粉汤好不好。
我局促点一点头。
他说冷气太低了，给你打低一点好不好。
我连声应着。
他俯身把皮衣展开，披在我的肩上说，藕粉汤要是太腻了，就不喝了。
我便连忙随着他的意思，把粥碗放下了。
“怎么不喝？”他怔了又怔，欲言又止的神情在盯住我的那一刻忽而憋不住笑了，“这么听话，是怕我说你？”
我低下头，慢慢攥紧了手边的被角。
他猜透了，即使打掉了孩子以后，他和段穗也还是不可避免地分手，可我也总不能撞在他枪口上吧，错在我，他就算是要指着我的鼻子骂我，那我也还是得认。
他说：“你怕我骂你？”
我便咬紧了牙关，微微地点了下头。
他轻声笑了：“那怎么办。”
“什……什么怎么办。”我抬头大惑不解地看着我，吞吞吐吐地，直言说除了要我跟你谈恋爱以外别的都可以。
就算是照价合同上的违约金，我也可以努力赔偿。
只是不要因为这些事情，盲目毁了你，我就都可以。
听闻了我的那些话以后，他的脸色倏而变了变：“我不要你跟我谈恋爱。”
“那就是……就是照价赔偿……赔你钱吗？”
“赔人。”
“赔……”我很有些尴尬地别开头去，宁死也不肯说出能把自己赔给他的这种话，“我……我之前没有被人包养过，现在也不会。”
“蔺书灯！”他轻声喝住了我。
继而又有一片阴影压过我的头顶，他很认真地很认真地看着我。
“蔺书灯，”他唤我，“我们结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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