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 真话

　　医生一张又一张看着秦姣从蔺书灯住处翻出来的那些病历，而当那些陈旧泛黄的纸片从医生的指尖里擦肩而过时，易烊千玺的瞳孔下只凝着许多酸涨与苦涩。

　　攥着阿普挫伦片的那只手生疼，从抱着书灯那一刻开始，他就从未放开过。

　　他记得，他记得王源告诉过他，书灯有一段时间睡不着，曾极度依赖阿普挫伦片催眠过。“我告诉她少吃点，失眠吃安眠药会有依赖性的，她吃的药有那么多，能少吃一点是一点。”王源在电话里唏嘘哀叹。可那时他也只当她是从医院拿的安眠药，不会有事的。

　　他想问，问她是不是睡不着。

　　睡不着的话，我可以陪你散散步，或者给你买一只睡起来很助眠的枕头。

　　他怕贸然问了书灯，她会厌弃自己啰嗦。

　　她本就讨厌明目张胆，又不再喜欢自己了，自己这样拜托王源偷偷照顾她，被她知道了，一定会让她多么害怕他。

　　可是如今自己才知道，她的包里是不仅仅只有阿普挫伦片这一瓶药的，用“康贝尔维生素片”装着的黄瓶子里，还装着她不能让他知道的文拉法辛！

　　除了那个自己从来都不知道的孩子。

　　书灯还有她的病。

　　所有他自以为注意到细节的东西，其实从未渗入过；易烊千玺，这都是她瞒着你的，踏进了离你很远的地方，她也一直爱你；只是你自己啊，你自己的的粗心和瑟缩要你错过多少可以陪在她身边的日子。

　　望着医生从最底下翻出那张压在纸里的B超检测单，王俊凯在一旁低呼：“怎么这么多。”从蔺书灯家里找出来的，除了杂乱无章的画，竟然还能有那样多曾证明过蔺书灯坎坷的东西。

　　一年，是那么多、那么多压抑的黑夜，蔺书灯一个人就这么撑过来了，靠着文拉法辛和阿普挫伦片。

　　瞥了一眼易烊千玺深沉如水的脸色，他和秦姣都无言以对，因为仅仅是那些画，看着就令人窒息难过，辅以纸和笔，蔺书灯是怎么扛过来的，他们不得而知。

　　“那……洗胃以后对蔺书灯没什么影响吧？”

　　王俊凯问医生。

　　可易烊千玺却倏而咬紧了嘴唇，他蹙眉，身侧握在手里的阿普挫伦片，恍惚因为那字字清晰的B超单变得碍眼起来。

　　姓名蔺书灯，确诊早孕。

　　这几个字在他的瞳孔里，不断地放大脱节。

　　好像是灼痛了他身体里的什么东西一样，酸的他要流下眼泪来。一想到流产那么疼那么疼，而她又是那样义无反顾，他的后悔和无能为力便登时都闯不出那片闷人的心口。

　　医生说洗胃以后对病人本身没什么影响了，抑郁病症却还要慢慢医。

　　他低下头颓然缄默。

　　秦姣在一旁轻声说知道了，想了又想，忽而又像是充满了遗憾：“如果抑郁症很严重的话，一定是要停止她的一切工作吗？”

　　“最好是……之前患者应该是有过心理医生的吧？我看患者之前的抑郁药物用的都还正常，抑郁症呢比较复杂，这一方面你们还是要带着患者多去心理科做进一步咨询，最好是和患者之前那位主治心理医师好好沟通一下，看看患者的病到哪一步了，该吃什么药，最后再决定要不要停止患者的工作，修整患者的心态。”

　　“你们三位都是患者家属吗？哪位去缴费取药？”

　　未及医生的目光有意落在自己身上，他缓缓说道：“我是。”扬起了手里的那瓶阿普，他丢进了垃圾桶里，转而有接上医生不经意的那一暼，他苦涩地笑了笑；轻轻重复了一遍，我是家属，我去取药，医生便淡然地点了点头，把随诊处方单慢慢送到了他手上。

　　“先去一楼的机器上缴费，再去取药，有一张报告得再过十分钟才能在机器上拿到，在二楼神经外科门口机器上，扫一扫签到单上的二维码就能……”

　　医生絮絮叨叨地叮嘱着，他安静听。

　　转身向外走时，王俊凯在他耳边轻轻要他，别怪书灯。

　　“书灯的妈妈和姑姑在外面坐着了，她们还在等蔺书灯醒，你再瞒也没用，媒体已经把这件事大肆报道出去，她家里人迟早会知道蔺书灯进了医院，不过她们现在还不知道书灯的具体情况，你别和她家里人说，还有，王源刚刚给陈远打电话，陈远亲口告诉王源儿，说书灯和他没有一丁点儿关系，我不知道陈远是不是因为书灯在报纸上的那些生气……反正，咱们也别管陈远今天来不来，书灯的这个孩子总归是你的没错，你是孩子的爸爸，是让她再三考虑才决定流掉的原因，于悲于喜，你都有推卸不掉的责任，别怪书灯，千玺，这些事，你真的不能怪她，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我是书灯，当初那种情况，我也会不要这个孩子的。”

　　“我怎么会怪她。”

　　他低下头，喉咙里哽住的那根木刺久久地，对着面前那一方白墙无以言状。

　　王俊凯唉声叹气地拍一拍他的肩，想要再与易烊千玺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都成了漫长而徒劳的无言：“对她的家人尽力平静一点吧，就说书灯是贫血身体还没好，我和秦姣都统一过/口/径/了，对外、对媒体也都这么说……她妈妈舟车劳顿，估计她这些事，还从来没有跟家里说过，毕竟连你她都瞒着。”她的家人，大概也不会怎的知道，蔺书灯，其实还是一个抑郁症患者。

　　剩下的半句，王俊凯悄悄咽进了嘴里。

　　蔺书灯不想要易烊千玺和所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他便掂量着自动代过了。

　　蔺书灯不想提、不愿提，他再在千玺面前说这些徒增黯淡的话，也无济于事，现在的蔺书灯，已经被抑郁症裹挟在了病床上，千玺的心里，大概也不会好受吧。

　　做不了堵上伤疤。

　　那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帮衬一点。

　　王俊凯在自己耳旁悉心叮嘱的话，易烊千玺记下了，他静静颓然地听着，一如在医生办公桌前听着医生对书灯诊断时那样寂静。

　　王俊凯安慰他说书灯会好起来的。

　　可是不知道捏着手里这些杂碎的纸，他又该以何平静去面对躺在病房里的那个人。她为他怀了孕，为他堕了胎，倏而知道他们俩还曾有过一个孩子时，易烊千玺的心轻轻地一盈，接踵而来的，却又是满满当当的空。

　　“易烊千玺！”

　　越过内科同住院部连接的那条走廊时，有人淡淡叫住了他，远远地，他看见宋絮棠立在那儿。

　　树影里，阳光里，她披着那件书灯犯病时经常会闻起的皮外套，冷声笑了笑。

　　“易烊千玺，你在这儿还能让蔺书灯吃药吃得快死了？”

　　“絮棠姐姐，是他把门撞开了书灯姐姐才能及时就医的，今天的事发生得很突然，絮棠姐姐，我们声音小一点可以吗，书灯姐姐刚被送来的时候媒体已经开始在门外蹲点了，阿姨她们还在等书灯姐姐醒，她们还不知道书灯姐姐……”

　　秦姂面色紧张地上来，想要拉住宋絮棠，可宋絮棠却是毫无痕迹地避开了。

　　“絮棠姐姐……”

　　“你把皮衣拿着吧，我不说蔺书灯怎么样就是了，去她房间门口守着，一会儿她醒，我怕我不在，你把皮衣送进去，问起来就说我来看过她一次。”

　　“那不在这里，你要去哪儿呀。”

　　“我去找易烊千玺说话，你也要旁听么？”

　　宋絮棠的目光微微落在她身上，冷然而轻轻的一瞥，让秦姣噤了声：“知……知道了絮棠姐姐。”她缩了缩脖子，迟疑地接过。

　　分明是这样热的三四十度夏天，宋絮棠的那件皮衣上却并没有多少汗味。秦姣犹自摸了摸，看起来似乎已经是陈旧了，也穿过许多次，可皮衣上始终干净清香的味道却一尘不染，好像是宋絮棠刚刚穿上的，又或者是匆匆忙忙之中不忘带过来给蔺书灯的一件礼物。

　　可絮棠姐姐说蔺书灯醒来之后，她就不在了。

　　不在医院，她要去哪里呢？

　　秦姂不明所以，悄悄躲在遮阳的柱子下，看宋絮棠清冷的身影随着易烊千玺慢慢走去。

　　心里是无比自责和后悔的，同易烊千玺一样，她也好过不到哪里去。“易烊千玺，”她出声又唤了唤，口吻却不再似之前那样生硬了，“我有事问你。”

　　“要紧吗？”他转过身去看着这个一直都对自己有意见的女孩，眉目里说不清的颓然，“不要紧……先跟俊凯说好吗，他跟你聊得来，我要去一楼，书灯的药还没有缴费。”

　　“几个问题就好，反正蔺书灯还没死，她命比较大，你不用这么操心，有你在，她不会再病成什么疯子了。”

　　宋絮棠的身影浅浅淡淡地挡在他面前，略有些洗不去的纨绔和烟酒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