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 通篇没有爱字

　　小木屋里亮着灯。

　　在白雪皑皑的山谷里。

　　周遭是风啸穿过破落竖笛的声音，那调子像是竖笛，但我又说不清；我光着脚踩在荆棘刺骨的地上，头不再晕了，可是我的身体却是不着一缕的，堪堪暴露着。这是我在众人眼里的长相，押着我的那只手说。

　　头顶没有了那层乌云，显得就那样诡异真诚了，我问它，我的神明呢；它抬头望了望天：“你没有神明，没有人会判你无罪，在古代，你这种女人是要被浸猪笼的。”

　　“我不应该被浸猪笼，我没有做过。”

　　“那不一定，”它神秘兮兮地笑了笑，“有人说你，那肯定不是空穴来风，这世界上每一件事存在即合理。”

　　陈词滥调。

　　我在心里如是冷嘲。

　　它和那些人的天性一样，不加考究，人云亦云。

　　“你说存在即合理，重点是合乎理性，这是黑格尔的客观唯心主义，可他们说我的话，一定都符合理性么？”我辩斥它，雪花飘在我的唇边上，湿冷得出奇，“你觉得那么多人说我，就是合乎理性就是对了，他们从来都没有认认真真去挖掘过，关于蔺书灯的东西一出来他们就忙不迭地跑过去挑刺，这也是理性么，这是缺陷吧，对什么东西都无知还要一味地追随大众，就像你乱用的'存在即合理'，其实你根本就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吧，只是像他们一样也讨厌我，才披着义正言辞的外皮。”

　　“你身为艺人，一个公众人物，戾气这么重属实不应该。”它被我激怒了，五官慢慢变得扭曲。

　　可是我不怕。

　　比它可怖的东西，比它可怖的日子，我见得多了；一个没什么自我思想的无脑而已，与在我私信里大声叫骂的蠢猪有何区别。

　　它强硬拉着我去远处藏在山谷间的那块平地，单调的小木屋就孑然立在那儿。

　　“你要永远在这里反思，蔺书灯，你应该把自己关起来，就算你没做过那些事，你也要和别人保持距离，你一出来就是骂声，对于易烊千玺和段穗，你也有说不清的罪过。”

　　“我只有那一项罪！”

　　血淋淋的指尖死死抵住白墙，我哑着声音看它：“我从来没有否认过，我抵罪了！”我的意识里，我堕落过一段时间。

　　那段只有絮棠和我知道的拥有快乐的日子，看起来似乎是我的病情有所好转了；可是在审判看来，这却是我背向所有人的一种偷偷行径。

　　积灰的大锁毫无波澜地在木门上落住了。

　　它在门缝里对我说：“你自己的罪，为什么要拿你的孩子来作牺牲，你没有罪吗，你明知道易烊千玺以后是要和段穗结婚的，你还产生过把孩子留下来的想法，真肮脏啊蔺书灯。”

　　炙热、生冷。

　　硬生生将我劈成了好几瓣。

　　屋子里没有烛火，也没有可以要我疼痛的针尖，落在这个木屋里，我仿佛是落尽了没有尽头的蜘蛛网。

　　蔺书灯是没有穿衣服的。

　　我缩在墙角里，听他们说，蔺书灯是没有穿衣服的。

　　“她大学时就和老师有不正当关系了，你以为她那么高的分数从哪里来的，班长都没有她高。”

　　“关键是她还自恃清高，许林川和段穗谈了多久了，高一就在一起了吧，转头就去追蔺书灯了，一边假惺惺拒绝人家，一边还有意无意提一嘴人家女朋友，故意要他和女朋友好好谈恋爱，撩得许林川心神不定，还搞得人家两个人分手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手段高着呢，这才是高段位玩家。”

　　“是啊是啊，笑死人了，她自己喜欢易烊千玺，又跑去借着织围巾勾引贺老师，以为大家都是瞎子看不出来啊，那围巾听说还被易烊千玺丢掉了，估计也是嫌她恶心吧。”

　　“段穗真可怜啊，和许林川都谈了那么久了，预备毕业就结婚来着，之前还听段穗和我说，说她和许林川结婚的时候易烊千玺答应了给她做伴郎，多好啊，唉，可惜了，她跟易烊千玺以后要是能在一起就好了，我看他们经常在一起打羽毛球参加社团活动什么的，虽然易烊千玺总是说两个人是比较要好的朋友，但是我觉得啊，他对段穗比对别的女性朋友好一些，你说会不会……”

　　“别瞎说，你不要多说一句，万一被哪个随意溜溜的记者听了去，人家易烊千玺可是公众人物，最近好多记者在采访天南大学学生对易烊千玺的看法，有些记者你看着穿的像学生，其实是潜进来的呢，连保安都分不出来。”

　　“哎呀——我这也是在猜测，我们小点声就是了……我说，我觉得段穗和易烊千玺，他们俩指不定呢，和许林川分手了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互为攀谈的背影相约着渐行渐远，而我踽踽独行跟在她们身后，那天下午天很闷，路过图书馆时下起了一场大雨。

　　我看到絮棠说加班不回宿舍的消息。

　　蹲在图书馆楼下的雨里，哭了好久。

　　其实我一个人撑过很多走起来很坎坷的路，絮棠说我挺坚强的，那样疑心病很重的一个女孩，在娱乐圈里还能相安无事；其实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忽而有一天心里那根线会因为一点小事分崩离析的感觉。

　　这种滋味我尝得多了。

　　我尝得太多了。

　　倏忽头发被人从身后狠狠揪起来。

　　段穗哭着说：“蔺书灯，你带走了林川还不够，还要再带走千玺吗？”

　　我便又是惊颤那样从千万条困住我的绳子里挣扎起来。

　　“易烊千玺！”

　　闷热焦灼的车厢里兀然响起了我的声音，继而就像是从大汗淋漓中脱离出来，又像是颠覆进另外一团更松软的棉花里，我察觉到那个人听见我声音时下意识的俯身。

　　“书灯！你还醒着的吗？”

　　他极度欣喜又惊慌地问我，身体在他怀里紧紧箍着：“别睡，书灯，我们快到医院了。”

　　他说他想听见我的声音，那段听不见蔺书灯声音的难熬，他几乎是要把耳膜里所有东西都要丢弃了；现在耳边忽然又响起了，他便急躁温柔地问我怎么样。

　　我隐约能看见他脸庞轮廓上星点的汗液。

　　可我还沉浸在山谷里那段无以自拔的自省中。耳边除了他的声音，摈弃去王源因为送我去医院而不断踩刹车的摩擦声，剩下的，便依旧是缠绵无尽的揣测和斥责。

　　“蔺书灯，你的孩子是席文怀的吗？”

　　“为什么怀孕了要流产，如果是易烊千玺的孩子，为什么要去流产，是有别的什么原因，还是……”

　　“蔺书灯到现在是否还坚持否认自己与大学老师暧昧不清的传闻？”

　　“既然有传言说是蔺书灯因为迫于许林川盲目追求自己的压力才导致了自己坠楼，又为什么会突然出具了和解书？据传闻，许林川在大学时就曾追求过蔺书灯。”

　　“有曾经就读过天南大学的网友发声，说蔺书灯曾经向许林川施压致其分手，请问可否得到求证？”

　　絮絮叨叨的刀子从天上掉下来，一件又一件地砸在了我的头顶，是我从那个沉沉浮浮的海底游上来的，可须臾，我又跌了下去。

　　等到自己终于能在一处窄小的缝隙里找到容身之处，狼狈逃进去将自己埋起来的时候，五条锁链就突然一下锁住我了。

　　一条在脖子。

　　两条在手臂。

　　两条在脚踝。

　　唇齿边仅有的一点低语，我却再也撑不起那副空有困乏的皮囊了。

　　“书灯，你还能再说说话吗？”他小心翼翼地捧住了蔺书灯的脸颊，渴望再从她的嘴里听到哪怕一丁点的声音，可回应的他的除了车窗外不断呼啸而过的车声便再无其他。

　　能在易烊千玺的怀里死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蔺书灯毕生的荣幸，本来我以为，死亡该是一件很容易又很冰冷的事，可因为易烊千玺的存在，它又在我的人生里变得浪漫起来。

　　真应了那句话了吧。

　　死得其所。

　　我不知道我是有何其的荣幸，这辈子能够遇到易烊千玺；也不知道自己是有何其的荣幸，在不被道德允许的范围之外能让易烊千玺亲口说一句喜欢我。

　　如果你有心，翻一翻我所有的前半生，你大概就会发现，我对他的通篇，没有爱字。

　　易烊千玺先生对我是很爱很爱的，我看得出，可是我对他却不敢用爱字，连书写的文字都只能用喜欢，你说我有多自卑。

　　我把对他的爱意藏在字里行间，藏在了那碗没有海带的面里，我亲口对王源说过他不爱吃水果脆片，你说蔺书灯爱易烊千玺吗，爱呢。

　　如果易烊千玺先生身边的那个女孩是我，那么我爱他，我会对易烊千玺先生说无数次。

　　我永远爱他，如果我活着，他可以反复向我确认；我们之间要是没有这段畸形的暗恋关系和见不得光的那一晚，那么我爱易烊千玺先生，我就还是天南大学的那个蔺书灯，没有变过。

　　毕竟他是我高中时候就一眼看中的青春。

　　即使他不记得在巷子里的相遇也不要紧。

　　我的一生，分为前半生和后半生，没有易烊千玺先生的半生叫做前半生，有易烊千玺先生的半生叫做后半生。

　　没有段穗和进入娱乐圈以后的生活，我想，我和他该会是不知道喜也不知道悲的一场追逐，不过照目前来看，省去了那些，大概天南大学里的蔺书灯和天南大学里的易烊千玺，会是一场没有遗憾的结尾吧。

　　可惜“蔺书灯的爱一文不值，太玷污易烊千玺”这句话，我从开篇说到了结尾。

　　蔺书灯这样一个人，心眼很小，极度自卑，几乎所有人都说我张扬跋扈，像我那个闺蜜宋絮棠。可是呢——就像他们只看得到别人给我的标签一样，我也只给他们看到了我贴在脸上的那一切。

　　我戴着面具，度过的每一场夜色都是洗礼。

　　你不知道的，这样害怕被别人指着鼻子骂的蔺书灯，又怎么会告诉你们她爱易烊千玺，她有抑郁症呢。

　　所以每一个像我患了病的人，才都不敢把自己放在别人面前看。就是内心发霉了，才更恐惧更害怕，越在外皮下裹着，奄奄一息的病态就越深，那种感觉就像坏掉的苹果核，苹果是好的，核却坏了。

　　久而久之，走向死亡，或者被发现被治愈，也就成了最后落在抑郁症纸上草草结束的那一生。

　　当医生把这些告诉易烊千玺的时候，他才知道我病得已经很久了。

　　“患者流产是一个好的选择，希望家属不要太过于悲痛，这个孩子从理论上来讲，可以留，但从患者的病症实情来考虑，最好的建议是不要留着了；患者本身的抑郁症状很严重，并不适合在当前状况下生育，加之又误服了一定量的安眠药物，送医及时，可是胎儿如果没有被提前打掉的话，洗胃结束后，安眠药物对胎儿的发育也是有一定影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