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市再次变得嘈杂,甚至比尚书被捕当日还要惹人不快。龙井不满地放下手中茶盏,站起身来。
他极力让那些嘈杂从自己耳中过滤,但是有些话,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将军饶命啊!”
“娘,我不想做奴仆。”
哭声、求饶声和议论声中,他似乎听见了你的名字。他对尚书府的人是什么下场倒并不是很在意,但是,当他轻推开门,发现负责押送的人是你时,心中还是咯噔了一下。
“真是惨啊,尚书贪污,全家都要贬成奴仆,搞不好还要发配边塞去。”
“是啊,听说这决定还是将军做的。喏,就刚刚走过去的那一位。”
“哟,亲自押送,真是一点都不放过啊。”
“可不是?”
一字不落,全都听见了。虽然与他无关,但是他心知肚明,你此举未免做得有些过了。锐气如此之盛,很可能会招惹麻烦上身,你尚年轻,可能还不明白,但这一点他深有体会。所以,等你回来,他打算和你好好谈谈。
你特意推迟了很久才回家,但是你晚回来多长时间,他就等了你多长时间。
“秋夜天凉,居士怎么不回屋去?”看着你对他露出的温暖笑颜,他不免开始怀疑,今日在街市上的那个冷漠无情的将军,究竟是不是你。
“等你。”
“居士不用等我啊,万一我晚上不回来怎么办?”
“那你还想去哪?”你明显感觉到,他的语气很奇怪,至少,不是开心的。
你也慢慢收起脸上的笑容:“居士有话要说?”
“今日,尚书府的人都被贬为奴仆,发配边塞。我问你,这是你的决定?”听起来仍旧轻描淡写的语气,却带上了些让你不习惯的感觉。
“是。”
“为何要那么做?”
你轻笑一声:“居士对他们很在意吗?”
“并不是在意他们。你知不知道,你现在锐气过盛,不怕遭来祸患?”
言下之意,他在意的只是你。你的心微微动摇了一下,随即强迫它变得坚硬。“居士,这五年来,我征战沙场,双手沾满鲜血,我的行事作风向来如此。你可能到今天才真正认识我。”
“若是居士对我已经不满或是失望了,大可离开京城,回玉茗山庄去。我只能告诉你,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一字一句,冰冷得仿佛冬日冰凌。
他当即愣在原地,看着他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阴沉,不知为何,你的心跳竟因为紧张陡然加快。已经很多次了,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但是面对他,你会紧张,这是你一直无法想通的一件事。
而他,虽说对你的这个决定很不理解,但也从未动过要离开你的想法,这下,算是给他下“逐客令”了吗?眼前熟悉的面庞,骤然变得冰冷,变得他一点都认不出了。
“居士,我知道你过去发生了什么,既然如此,那就请你不要再插手我的事,结果如何,我自会定夺。”话语如同针扎一般,毫不留情。
“像我一样沦为他们的棋子和牺牲品吗?”他抑制着自己的怒火,手中折扇咔咔作响,已处在被折断的边缘。
你双唇微张,咬紧牙关:“我下场如何,也不关居士的事。”
不关他的事?你到底把他当成谁来看待?在将军府住宿那么久,一直以来关心着他、时刻顾及着他感受的人,是你,但现在,对他说出这些无情冷漠的话的人,也是你。那一瞬,他很迷茫。
如果这才是真正的你,那先前那么久的伪装,是有多累?他很想伸出手,亲手撕下你脸上那一层戴了很久的面具,看清你的真正面容,但是,他没有。
他不敢面对,甚至,也不愿面对。
又一次,你们二人相对无言。
“你……好自为之。”冲你撂下这句话,他转过身去,走向自己的房间,没有回头看你一眼。
待他走远,你才自嘲一笑。看来,自己是成功了呢。只是,为什么心里那么难过呢?
既然做了这个决定,就回不了头了。再艰难,你也得一个人走下去。
你缓缓松开一直紧握的右拳,掌心的纸条已被揉成皱巴巴的小球。小心展开,你终于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
“将军,尚书家属皆已在城外客栈安置完毕,众人一切安好。奴仆也都发放盘缠,送回老家,请将军放心。”
戏应该演得够真了。他可以走了。
夜晚寂静无声,你们却各怀心事。
冷风乍起,你已独自一人在风中站了半个时辰。
你心中充满酸涩,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他现在怎么样,你恐怕已经无权过问。
再见,已是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