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别姬篇(上)

一

你永远不会忘记，他一身戏装，执两把锋利长剑，面施脂粉，端庄站在你面前的模样。

“你可曾听过霸王别姬的故事？我这便唱给你听。”

二

你好歹也算个戏迷，但在他面前，你发现，自己啥也不是。

​他曾是京剧演员，比起只知皮毛的你，不知道要专业到哪里去。你在他面前从不敢多说一句关于戏曲的事情，因为几乎每一次都会被他挑出错处指正。

虽然他告诉你的，你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姬别忆。”​

那是一个很好听、很温柔的名字。随着他柔和的嗓音飘入你的耳中，你竟愣住了。​

他唱起京剧来，一定也很好听吧？

“要说我最擅长的角色，应该就是虞姬了。”​

三

无数次翻箱倒柜之后，你终于在家里找到那些你想要的“老古董”​。

京剧唱片。

那是小时候爷爷奶奶带着你一起听的。你长大之后，它们都各自散落在不同的角落里蒙尘​了。

他本对你爬上爬下弄了一身灰尘的行为着实不解，但当他​看见你手中充满岁月痕迹的京剧唱片时，白皙的脸上浮现出笑容。

房间里飘荡着戏曲的声音。“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你坐在他身旁，听着这出《霸王别姬》​，心中竟涌上了酸涩之感。

是因为长大之后，懂得了更多吗？

他一直闷声，没有说话，你连他细微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他的心中，应该更为复杂。

戏尽，声散。

在你收拾唱片时，他忍不住问道:“这唱片，是你的东西？”​

“准确来说是我爷爷奶奶的，我小时候，他们喜欢带我一起听戏。”​

他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说，今天，谢谢你。”​

“没什么的，说来惭愧，我也只是小时候听的比较多，但是那时什么也听不懂。等长大了，也就没时间了。要不是你，我也想不起来家里还有这些东西。”

看着这些所谓的老物件，想着那些熟悉却已陌生的面孔，你手中动作一顿，随即用不自然的微笑掩饰。“戏终究有散场的时候，人也一样吧。”

他深邃的瞳眸投向正在收拾东西的你，脸上浮现出些许复杂的神色。朱唇微启，话语却又被他咽了回去。

沉默良久，才说出一句话。

“以后，你若要听戏，唤我便可，我陪你。”

四

因为他的到来，你原本充斥着学习与作业的生活也平添了很多乐趣。

你也是会唱几句戏的，不过很久没有开过嗓，也没有真正穿上戏服化上戏妆登台表演过，只是偶尔独自一人过过瘾罢了。

但现在，你有了一个观众。

其实，也算你的老师。他教了你不少东西，舞蹈、上妆、唱法技巧。

听他说，以前练习走火入魔的时候，把自己弄伤了也不会在意。

“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这戏曲艺术，需日日勤勉，不可懈怠。”对于戏曲，他一直是以近乎严苛的规矩要求自己。

他的每一句唱词，都字正腔圆，中气十足，每一个动作，都细致到位。戏曲中的角色，似乎真的在他的演绎下活了过来。

而这一切的背后，有多少汗水与辛酸，艰难与挫折，他从未和你提及。

他曾凭借一身高超技艺，成为了极其出名的京剧演员，名噪一时。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当下已不会有人记得我了。”

你骤然语塞。

别说是一个姬别忆了，在快节奏的现代社会，就连戏曲也逐渐淡出人们的日常生活。

即使有人愿意去听戏，恐怕也很难理解戏中所表达的深刻含义吧。

他的话中，不仅是酸涩，更多的是，无奈。

“别忆，其实，还是有很多像你这样优秀的京剧演员的，用他们自己的力量传承宣扬我们的国粹。”

“即使是我们这些普通人，内心也是向往着诗意的。”

“还有很多人，都在做着你曾经做过的事，戏曲会一直唱下去的。”

你的这一番话，倒是让他怔住了，但是他从来不会怀疑你的话。

他慢慢走近，环珮发出悦耳的声响。他纤细的手指轻轻触碰你的脸颊，一双凤眼注视着你的双眸。

“也包括你吗？”

“你若是施上脂粉，化上戏妆，也定是好看的。”

五

你摊上了一件大事。

学校要排演节目参加比赛，你被任命为负责人之一。这是全国范围内的比赛，所有人都很重视。

讨论下来，决定排一场京剧。

“《霸王别姬》怎么样？我认识一个人，他这出戏唱得很好，也许我可以请他来指导指导。”你的提议得到了众人的赞同。

当天回家，你就和他说了这件事。他自然是高兴的。

不过，等到开始排练时，你才觉得，你们可能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饰演虞姬的那个女学生，根本没有半点京剧功底。即使他已经把要求放得很低，你还是能感觉到他的脸上布满阴云。

“唱词不过关，动作更是不到位，你就是这么对待京剧的吗？”

他冷冰冰的话语不仅惊到了在场的人，也惊到了你。相处这么久，你从来没有听过他用这种语气说话。

“会吊嗓子吗？会跑圆场吗？会捏兰花指吗？角色的心理摸清楚了吗？每句念白怎么说会了吗？这些东西都不会的话，恕我无能，教不会你。”

他，显然生气了。一切都可以忍，但对京剧不敬，他不会忍。他不会允许任何人用这种玩笑戏谑的态度对待“虞姬”，对待京剧。

你站在一旁，不发一言，心里却充满内疚。

情况特殊，负责排节目的老师临时和他去了排练室外紧急沟通，排练室内，那个女学生却抹起了眼泪。

众人纷纷安慰。

“别哭啊，你唱得明明很好。”

“对啊，是姬老师要求太高了。”

“别怕，他还能把你赶回去不成？”

你心中莫名冒上一股火气，但还是努力控制自己的语气:“要我说，他说的也没错。没有京剧功底的人来演虞姬，确实不太妥当。”

在众人打算开口质疑你之前，你便先人一步堵住了他们的嘴:“说他要求太高是吗？那是因为你们没有见过他是怎么要求自己的。吊嗓子、基本功，一天不落，好多次把自己弄伤了也不会在意，走火入魔是常态，数十年如一日，做得到吗？”

“我敢说，在场所有人，没有一个比他演虞姬演得更好，也只有他才有资格评判。”

一番话下来，那个女学生竟哭得更离谱……

你无力扶额。

好在老师及时回来遣散了人群，顺便瞪了你一眼。

看来，情况有些糟糕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