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出现在你面前时，悄无声息，令你有些惊讶。
他戴着一副面具，只露出一双红色的眼瞳，至于他长什么样，你根本不知道。
“匿于阴影之人，不便透露姓名。”
二
他少言寡语，平时基本不会主动和你说话。他也总是和你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让你不免怀疑自己是不是脾气很差，导致他很怕自己。
事实上，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绝对不是因为怕你才保持距离的。
他曾经是刺客，代号“无名”。
他随身佩着鱼肠剑，那把萦绕着无数杀戮与鲜血的剑。
知道了一些他的过往之后，你觉得，以后是绝对不能在他面前提起“专诸”这两个字了。
三
那天你给他打扫房间，偶然间发现了一只毛毡玩具，是很可爱的小猫样式。
你忍不住拿起来把玩了一下。
“您喜欢这个吗？”
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声音让你浑身战栗。这是他头一次主动对你说话。
你笑了一下:“我就是看到觉得可爱，就看一下，动了你的东西抱歉啦。”
“您……”他似是没想到你会对他道歉，愣了几秒，“您如果喜欢，便拿去吧。”
“那就不必了，虽然确实很喜欢，但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你肯定也很喜欢的吧，我可不能夺人所好啊。”你放下毛毡玩具，撸起袖子，开始为他打扫房间。
他却制止了你:“您无需屈尊为在下打扫，这些事情，在下自己来就好了。”
你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松鼠啊，我和你没有尊卑之分的，帮你打扫也不叫屈尊呀。”
你看着他不自在的动作和眼神，心中涌上丝丝酸楚。
“你为什么会那么自卑？”这个问题，你并没有问出口。
替他打扫完成后，屋内已找不到他的身影。按照他的性子，应该不会就这么气走了吧……
你从下午等到晚上，晚饭吃完了他都没回来。你开始怀疑自己了。
他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你竟有些懊悔，甚至还有些恼火。一声不吭地就走了，当你家是什么地方？客栈吗？
你赌气似的在趴在餐桌上，可能是因为白天太累，没多久你就睡着了。
醒来时，你人躺在床上，还盖了条毯子。
就算还是睡眼惺忪，迷迷糊糊，你也算是彻彻底底地放心了。
他还在，没有离开。
四
近来，你发现，他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总是很疲惫的模样，常常坐在沙发上就能睡着。之前的他，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你有点担心。
这天，他又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你放轻脚步走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额头，并没有发烧的迹象。看来只是太累了吗？
你抱来一条毛毯，盖在他身上，又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休息。
当周围又归于平静时，你看着眼前的人，双手不自觉地向他的面具伸去。
你已经好奇很久了。
你的心跳陡然加快，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地，摘下了他的面具。
面具下的这张脸，薄唇紧抿，五官精致，眉清目秀。伴随着均匀的呼吸，他淡淡的睫毛微微颤抖。
拿着他面具的手，停滞在了半空中。
你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总是自诩身负杀戮的刺客，却是一个长相如此温柔的少年。
看着他的睡颜，你感到别样的温馨，无论如何也不愿任何人打扰他。
尽管不乐意，面具还是又一次默默落在了他的面颊上，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你尽力平复着自己紧张的心情，深深呼出一口气。
可你怎么也不会想到，此时的他早就醒了。摸额头，盖毯子，摘面具，你做的这些事，他都知道。
但他只想像这样静静地躺着，不想睁开眼。
这种温柔与关怀，这种静谧与安宁，这里的一切对曾经的他来说都是一种奢望，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他觉得自己可能在做一个很温暖的梦，而他，暂时还不愿醒来。
他的心脏，第一次为了自己跳动。
后来，你也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疲惫了。
你生日的那天早晨，床头多了一只精致的松鼠毛毡玩具，还有一块薄薄的竹片。
“生辰快乐。”你用指尖抚摩着竹片上的这四个字。这是用鱼肠剑刻下来的，清晰可辨。
那天他看见你时，显得有些不自在。你冲他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谢谢你，松鼠！”
“这……这是在下应该做的。您不必言谢。”他下意识地躲闪你的眼神，脸颊也早已滚烫绯红。
幸好自己戴了面具，你看不出。
五
放假在家，他又莫名其妙地不见了踪影，你有些无聊，就下楼在小区四处闲逛。
走近一片小树林，你听见了几声猫叫。听上去还是几只小奶猫。
你循声找去，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他正蹲在地上，细心地给小猫们喂食。耐心看着它们把食物吃完，又伸手温柔地抚摸小猫们的头。
而它们似乎也很喜欢他，不停蹭着他的手。无奈之下，他又掏出一把小鱼干。
虽然你也觉得猫咪们很可爱，但是你并不是很在意。你在意的，是他的表情。
他，原来也是会笑的。
以前从未见过，他将嘴角扬起，尽管只是一个小小的角度，对他来说却恰到好处。
而且，那是他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在自己面前，他把这种笑容深深隐藏在了面具之后。
你悄悄走近，尽量不发出什么声音吵到他们。
忽然感觉一阵冷风扑面，眼前闪过一道寒光，你的心一紧，寒气直逼心口。
只一瞬，他的鱼肠剑，不偏不倚架在了你的脖颈旁。
你并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愣在了原地。
那一刻，与他四目相对之时，你仿佛重新认识了他。红色的眼眸中，是如同冬日冰凌一般刺骨的冷酷与寒意，温柔、尊敬，抑或是关怀、羞涩，全部消失殆尽。
是真的杀戮。
身为刺客的警觉与敏锐让他发现了身后之人，但他没能认出来是你。
当他发现持剑相对的人是你的时候，他也吓坏了。鱼肠剑迅速收回，只留下你们两个人，相对无言。
你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只是被那个冷酷的他吓到了。而他看着你脸上诧异的神色，心头也泛起阵阵凉意。
为什么没能认出她？万一自己没能及时收住手……
“对不起。在下……没伤到您吧？”
你一下子回过了神:“没事没事，我没受伤。”一边安慰他，一边拂去落在肩上的被鱼肠剑割断的几缕青丝。“不过松鼠啊，我们小区很安全的，你不用那么紧张。这次幸好是我，万一下次碰上哪个邻居，还不得报警把你抓起来呀。”
“幸好是您？可在下方才……”
“你就当是意外好了！”你立刻打断，“说起来我也不对，好端端的干嘛要鬼鬼祟祟和做贼一样，你认不出也情有可原嘛。”
“对不起。”他的声音很小，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不用道歉。”你弯下腰，饶有兴致地看着小猫吃鱼干，也试图扯开话题:“你什么时候发现这些猫咪的？”
“最近。”
“以后我买些猫粮鱼干放家里，你直接拿了喂给它们吃吧。”
“感激不尽。”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些话的，他唯一记得的，就是自己俯下身，捡起了一样东西。
六
后来，他似乎有意离你很远。
自己一个人在房间的时候，房门总是紧闭。他害怕看见你。
他是很后怕的，他差点做了让自己抱憾终身的事情。
这把鱼肠剑，自己以后还要带着吗？
他仔细擦拭着手中利刃，眼前浮现出很多场景。无数的鲜血，无数的杀戮，无数人惊恐的神色，无数陨灭剑下的性命。
想到最后，脑海中却出现一张熟悉面孔，总是带着温暖人心的微笑的——你。
他手中动作一顿，旋即恢复常态。也许，自己注定应该活在阴影中吧。
突然听见一阵细微的声响，他起身察看，门缝中，塞进一张纸条。
“松鼠，你最近怎么了？为什么不出来？”清秀的字迹扣动了他的心弦。
他犹豫了。
你也不知在门外等了多久，从门缝中递出来一块竹片。“在下无恙，您不必忧心。”
你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又拔开笔帽写下了一张纸条塞进。
“那你为什么不出来？也不和我说话？是因为上次的事情吗？”
“抱歉。”
“你不要自责啊，我真的没事，也不会怪你的。你现在这样会让人很担心的。”
“您为何要担心在下？”
“你是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我可不允许你就这么自闭了。我知道你疏远我是为了我好，但是我不想。我相信你不会伤害我，也请你相信自己。所以，不要再这样了。至少现在，你不是一个人，我也想，你陪着我。”
传递纸条与竹片的过程停滞了下来，拿着纸条的他像是凝固了一样。
门外的你还在害怕自己是不是写得太过直白，门内的他却露出了笑意，将你写的纸条逐张叠好，藏在了内心深处。
长久地在阴影中生存，他已经不敢触碰阳光。本以为自己可以完全抛开不切实际的幻想，但还是错了。
阳光照到自己身上时，他很快乐，并不想逃避。
他后悔过，但这一次，他不想后悔。
“在下曾以为暴尸荒野本是宿命，但现在，在下想和您一起活下去。”
拿到这块竹片的你有些吃惊，脸颊涌上一团绯红。明明是用剑刻下来的字，在你看来却格外温柔。
隔着一扇门，你们谁也没有说话。
七
天色逐渐昏暗，家中没有开灯，光线逐渐消失，四周慢慢阴暗了下来。
你正打算离开的那一刻，他的房门开了。
四目相对，你莫名紧张了起来，双手竟有些颤抖。
一时，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呢。
“那个……”
“在下……”
你们不约而同地把嗓音咽了回去，气氛有点尴尬。
你看着外面如同浓墨的天空，先发话了:“我先去开一下灯。”
你还未来得及转身，一双有力的臂膀将你揽入了怀中，周身萦绕着温暖。你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颤抖。
他知道自己这么做逾越了自己的本分，可是他想为自己活一次。
他想拥抱你，感受你的温度。
双臂越揽越紧，你都有些喘不过气，轻声说:“松鼠，你松一下可以吗？我喘不过气了。”
先前对你百依百顺的他，现在却对你的话置之不理，环住你纤细腰肢的手臂丝毫没有减轻力度。
黑暗之中，你的身旁只充盈着他一人的气息。他亦是如此。
你呼出的热气吹起他耳边的碎发，他的耳根也不由得泛起粉红，但黑暗中的你什么也看不见。
在他怀中的你，似乎已经浑身瘫软，没有任何力气反抗，只能任凭他汲取着自己身上的温度。
呼吸陡然间变得急促，你们都可以感受到对方明显加速的心跳。
黑暗中，温暖与柔和夹杂，你感觉到，你的脖颈，在先前被架着鱼肠剑的地方，覆上了一阵温热。
打开灯时，你还觉得刚刚只是一场梦。可是，通红的脸颊和炽热的心跳都告诉你，那是真实的。
他也如同做梦一样，本来只是想轻轻地抱一下你，但是，触碰到你的那一刻，他似乎，就失去了理智。
“抱歉，是在下唐突了。”
“没……没事。”你的手覆在脖子上，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为什么那个时候，自己没有推开他？
真是太奇怪了。
“在下……不，”他突然间改去了谦辞，“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他从衣中掏出一样如剑穗似的东西。你看见了自己的发丝，应该是那天被他用鱼肠剑割断的那几缕。
与之交织的，是他的棕色发丝，用红色的细绳仔细绑在一起。
什么意思，傻子应该都能看出来。
“你一直是我的太阳，但我先前只敢匿于阴影，不敢靠近你。”
“我只想默默守护你，我不想，把你也拉入黑暗中，不想弄脏了你……”
“不过现在，我终于能够真正成为我自己了，谢谢你。”
他摘下脸上的面具，露出清秀的面庞，将手中你二人的发丝握得更紧。
“往后余生，也可以和你一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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