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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仁俊沉默了，他步子又放的很慢，罗渽民甚至看到他扶着车把的手都晃了一下，过了半天都没再出声，罗渽民觉得有点内疚，难道不该问？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想起来了，也许是黄仁俊刚刚的一系列行如流水的神仙操作确实牛逼，与那个在学校不怎么说话的孩子形成的对比过于鲜明。

就在他想尝试打个哈哈把这问题略过去的时候，他听见黄仁俊轻声问他：“渽民，你有没有体会过，那种自己的秘密被抓在别人手里的感觉？”

罗渽民愣了一下，摇摇头，还是选择说了实话：“没有，我以前被人欺负不需要被发现什么秘密，可能是因为我年纪小，可能是因为我个子矮，可能是我吃饭吃快了，可能是睡觉提前醒了，任何一个都可以成为我被欺负的理由。在那种地方，没人在乎你是不是怀揣着秘密，他们不喜欢你，就可以打你。”

“所以你后来反抗了，对吗？”

“嗯。拿手打我的，我就拿椅子抡回去。”你也可以，只要你像刚才那样拿出勇气来。罗渽民想着。

“但是渽民，”黄仁俊苦笑一声，仿佛看透了罗渽民的心思一般，“你可以做这一切的前提，是你没有秘密。你可以问心无愧。”罗渽民愣住了。

“你没有那种害怕反抗了他们就会把你的秘密公之于众的顾虑。”

“所以仁俊，”罗渽民停了下来，伸手握住了黄仁俊的微微颤抖的手，“你要是不想说，没关系的，我不问了，我——确实有些唐突。”他能感受的到黄仁俊是真的在害怕，不，不是害怕那么简单，他在恐惧，哪怕他都没有在看着黄仁俊，他都能从黄仁俊的语气中听到深深的恐惧。

黄仁俊低着头看着地面，留给罗渽民一个脑袋顶，风一吹过发旋周围的头发在细细抖动着，此刻的黄仁俊像一只无助的小兽。

“你，”黄仁俊的声音仿佛又回到了两个人刚认识的那天一般，小的可怜，“我，”他就这么你你我我一通说，最后再抬起头的时候，罗渽民竟发现黄仁俊的眼眶有点红。

“渽民，你对男生和男生的感情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

“就是TXL！”黄仁俊的声音有点失真，他这句话说的音儿不大，但嗓子依然跟劈了一样，破了音。

“没什么看法，那是人家自己的事儿，跟我没关……”罗渽民收了声，眼睛微微睁大了点儿，他看着黄仁俊，“你，你是？”

黄仁俊“嗯”着点了头，声音颤的更厉害了：“我是。”

罗渽民看着他好久都没说话，他以前没见过，也对那个群体没什么感觉，正如他刚刚说的，那是人家的事儿，人家喜欢尊重就好了，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朋友就是其中一员，他确实是吓到了。

“所以，让孙平峰知道了？”

“嗯，去年被撞见了一回，我和——我和我男友牵手的时候。”

“他拿这个威胁我，让我替他干这干那，后来我跟那个男生没在处了，但依然被孙平峰拿着那件事儿在说着。”黄仁俊接着说，“他不止一次说过：‘你要是不听我的，我就把这事儿捅的人尽皆知，你看到时候周围人怎么看你个变态。’”

“说实话，我挺怕的，渽民，我，我今天敢对你说，只是不想瞒着你，我，”黄仁俊深吸了一口气，“我真的把你当很好的朋友，但是如果你……接受不了也没关系，回了学校我就可以换座——”话没说完，黄仁俊就看见罗渽民挥着双臂向他扑过来。

等黄仁俊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下巴已经搁在了罗渽民的肩膀上，罗渽民抱住了他。黄仁俊手一松，自行车失了支撑点，“咣当”一声倒在地上。黄仁俊只能感受到自己被罗渽民的体温包围着。

“仁俊。”他听见罗渽民叫他，声音很低，还是那么平静，因为自己的头放在罗渽民肩上，所以罗渽民一说话他的整个身子都能感受到震动，他听罗渽民说，“人都是独立思考的个体，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包括性取向。”

黄仁俊眼眶一热，刚才拼命憋回去的眼泪随着这句话不争气地掉下来，顺着脸颊流到罗渽民的外衣上，渗到了布料里。

“你没有错，不要害怕。”

黄仁俊反手搂住罗渽民的腰，终于小声地啜泣起来，又把脸使劲往罗渽民的颈窝埋了埋，他要从这怀抱里努力寻求一丝慰藉。

黄仁俊应该是哭了挺长时间的，罗渽民也没再安慰什么，就只是抱着黄仁俊，接受着过路人好奇目光的洗礼。到最后黄仁俊鼻涕和泪全蹭到了罗渽民的肩上，他才如梦初醒，从罗渽民的胳膊里钻出来。

下个路口俩人就分开走了，黄仁俊拐弯儿，罗渽民直走。黄仁俊站在路口冲罗渽民挥了挥手，然后看着罗渽民的背影出了半天神，最后长长舒了一口气。哭完之后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像是心里的担子终于被他扔到了长江黄河，他很高兴罗渽民没有嫌弃他，也很庆幸还能和罗渽民做朋友，虽然……他知道自己对罗渽民可能有点意思，不过他会强迫自己整理好心情，他不能对不起罗渽民。

罗渽民回了家本来想先洗个澡，然后突然想起来自己顶着全新发色三天内禁止碰水，于是便回了屋子把书包整理完了，坐下开始写作业，一直到晚上张慧带着饭回来敲了两次他屋的门，他才把留的作业都写完。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罗渽民坐到餐桌前的时候问了一句，他平时不太关心张慧怎么怎么样，但今天他就是想问。张慧明显也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先是愣了一下，才连连点头：“是啊，今天轮班，不用我，不过我明后天就不在了。”

今天张慧带回来的是烩饼，依然是在饭店占着锅做好再带回来的：“明后的饭我给你放冰箱了，还有点剩菜，你自己热热。”

罗渽民不置可否。吃饭的时间是沉默的，只有勺子碰到碗沿的敲击声和咀嚼声，罗渽民吃饭一向很快，没到十分钟就把面前的烩饼扫除干净了，他不由地想起了今天中午和黄仁俊吃面，俩人磨磨蹭蹭吃了半个小时才完事儿。

啧，怎么速度差了这么多。

可能是黄仁俊吃饭老和自己说话。

嗯面还有点辣，几乎喝着醋吃完的。

下次也尝尝豌杂面吧，看着挺香的。

想到黄仁俊了。

哦黄仁俊，今天哭来着。

他就这么坐餐桌前琢磨到张慧吃完饭，然后伸手把碗拿厨房刷了，刷完了坐到屋里还想着黄仁俊哭这事儿。他第一次见黄仁俊哭，他不觉得黄仁俊是个爱哭的人，相反应该很爱笑才对，被欺负那么多次见着自己的时候还笑呵呵的呢，怎么突然说哭就哭了呢。戳到痛处了，也是憋得，憋坏了。

这种感觉很不好，没人理解反倒担心秘密暴露被人骂，所以宁可自己委屈着也要忍气吞声的，最早要一直忍到高考结束。然后换个环境重新小心翼翼地活着，怎么会这样呢？追求自己的幸福还要担心被别人看不起。罗渽民这才发现自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自然不怎么知道到底那是什么感觉。

要我我也会哭吧……我会吗？算了不想了，赶紧写语文卷子，以下说法哪个是正确的……我好久没哭过了啊……C选项不对，那D呢……哎我会不会哭啊！

罗渽民照着自己的脸来了一下。清醒一点儿吧罗渽民。你现在写卷子呢。集中！

好不容易写到作文题，别着劲儿似的写完了议论文，已经十一点半多了，罗渽民把答案往旁边一扔，对也不想对了。看了眼时间，趴桌子上闭着眼睛开始发呆，刚刚写作文的时候几次差点写错字儿拐到黄仁俊身上。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毛病。

罗渽民觉得自己最近变的挺多，自从认识了黄仁俊以后，特别明显。例如今天在饭桌上和张慧说话了，例如自己最近老是见义勇为的事儿……黄仁俊还说他善良。从没有人说过罗渽民善良，黄仁俊是第一个。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一个好的人，让黄仁俊看到了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一面，但是黄仁俊说在他心里是，那就是吧，挺好的。

自从认识了黄仁俊之后生活变得不一样了，罗渽民的整个心态都有了变化，他看待这所城市的时候少了一丝怨念，有时候在路上走着，还能来回看看四周。以前刚来这个位于全国GDP最低省份的城市时，他觉得这里的人就是穷逼里的穷逼，但是还愿意露富。如果香港那边的富豪闲着没事愿意穿着裤衩拖鞋上街，那泉城人恨不得金链子戴脖子上哪怕夏天也要全身上下裹着貂，反正就是打心眼儿里看不上。但现在再看，这所城市的风景是真的很好，属于那种很清新的感觉，放假期间还能见到外地人组团旅游。

他每天上上学写写题，周末还去给朴志晟补补课，和黄仁俊出来转一转染个头，做着自己想做的事，冲着自己的目标努力。这样的生活，现在看来好像不是特别坏，这些都是生活的痕迹，象征着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存在在世界某个角落的痕迹。罗渽民在自己头发摸了一把，然后把手放在鼻尖儿闻了闻，确实闻着像巧克力，心情就愉悦了不少。

这时候手机的提示音响了一声，罗渽民睁开眼睛抓过手机一看，大太阳头像占据了屏幕。

“黄仁军邀请你语音通话。”

罗渽民按下接听键。

“渽民渽民！”虽然看不见黄仁俊的脸，但罗渽民从语气中也听出了他的激动。

“嗯。在呢。”罗渽民应了一声。

还没等那头再说话，罗渽民突然听到楼道里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句：“元旦节快乐！”他这才猛地想起来，哦，跨年了，新的一年来了。

“渽民，你在听吗你在听吗！”

“在在在！”可能被楼道里那一嗓子和黄仁俊所影响，罗渽民也有点兴奋，心跳的快了起来。

“元旦快乐！”黄仁俊说。

“元旦快乐。”罗渽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