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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渽民还是没把头发染成小丑绿，他坐在店里捧着几个假发片看了半天，最终敲定了深棕色，折腾俩小时出来之后太阳光一照整颗头都泛着巧克力色，让黄仁俊一闻还真觉得有巧克力味儿。

还真挺好看。黄仁俊端详了罗渽民一会儿然后“啪啪”拍了几下手，临走前理发店托尼老师还嘱咐着：“三天不要洗头啊！”

罗渽民看了看点儿，不到一点，于是就问黄仁俊：“要不找个地儿吃点儿？”

黄仁俊点点头，手往前面一指：“我知道哪有好吃的，就前面那个路口一拐，一条街都是零食小吃。”

“成，你就带我去吧。”

黄仁俊拍拍自行车座子，然后冲罗渽民打了个响指：“上来吗？我驮你过去。”

罗渽民看着自行车看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黄仁俊：“算了吧，要驮也是我驮你。我沉。”

黄仁俊“啧”了一声：“看不起谁呢？我劲儿大着呢。”

罗渽民笑笑：“不是，主要是我嫌硌屁股。”黄仁俊也没再坚持，还是继续推着车子和他往小吃街走，没走一会儿，街里食物的味道就顺着路口飘了出来，黄仁俊吸吸鼻子。

“我闻到臭豆腐的味儿了。”黄仁俊说，“你爱吃吗？街口那家炸的可香了，一点儿都不臭，白豆腐炸出来都是金黄金黄的，搁上香菜浇点汤，啊！人间美味……”

罗渽民看着黄仁俊回味着臭豆腐一脸满足的表情，半天才说出一句：“没吃过。”

“啊？”黄仁俊有点惊讶，“一次也没吗？”

“没啊，”罗渽民回答，“小时候一直在孤儿院，没机会吃，长大后来了这儿，没心情吃。”

黄仁俊有些沉默，这是他头一次不知道该怎么接罗渽民的话，也没想到罗渽民能这么坦然的说出自己的身世，有点心疼。但同时他又有一丝小开心，是罗渽民不在意这些，还是罗渽民不在意和他说这些呢？这是有差别的，命题里多了一个“自己”，所以罗渽民多多少少是把自己当朋友的，黄仁俊虽然想要见好就收，理当立即转移话题，但人多多少少都是有私心的，他知道自己是好奇的，如果现在不问，那以后说不定没这个机会了，于是黄仁俊咬了咬牙：

“所以你高二才转来八中，是因为……是因为从那个哪儿回来了吗？”

“是啊，”罗渽民说，“成人了才被张慧接过来，”他又解释道，“我妈。”

“哦……对不起啊渽民，我不是故意打听的。”虽然我确实很想知道。

“没事儿，我不在乎，我有时候都怀疑她是故意的，她一定一直在别处看着我，一直等着我十八，能养她了，才来认我，”罗渽民自嘲地笑了一声，声音挺闷，“你说既然如此，她当初干嘛不要我呢？省了她十八年抚养费，到现在想让我以后给她养老，可能么？”

“这些，都是她跟你说的吗？”

“不是。我猜的。”

也许她是有什么苦衷。黄仁俊想说，不过他忍住了，他没有立场去替张慧说话，罗渽民才是他的朋友，他的朋友这么想，也不一定全是错的，有的人生了孩子不对孩子负责，到头来还想着让孩子认祖归宗的事儿多了去了，他一直操心不着这个，毕竟自己的父母都跟没有似的，他更没理由去替那些家长找借口。但因为这事儿发生在了他朋友身上，他就开始有点埋怨张慧当初丢下罗渽民让他独自成长了十八年。

俩人一直到拐弯儿，都没再说什么话，进了小吃街周围就变得嘈杂起来，刚过了饭点儿，嗡嗡声不绝于耳，还有几家店门口的音响里放着喊麦蹦迪神曲，比赛似的声儿一个比一个大，震得地都在颤。

罗渽民看见了黄仁俊说的那个臭豆腐摊，确实没闻见什么臭味儿，还把他的食欲激发了出来。

“一会儿吧，”黄仁俊说，“等出来的时候，我请你吃。”

罗渽民笑笑：“行。”

黄仁俊把车子放在重庆小面门口，和罗渽民一前一后进去了。

“老板！一份豌杂儿一份板凳面！每个碗里再加个蛋！”黄仁俊对着前台喊了一嗓子，接着又悄悄问罗渽民，“给你要板凳面行不行啊？辣的。”

没等罗渽民点头，就听见老板也喊着：“得嘞！”给罗渽民吓一哆嗦。

店里人不多，不用排号，黄仁俊和罗渽民就挨着墙坐下了。

“明明老板就搁跟前儿站着，至于喊那么大声啊？”

“哎不是，”黄仁俊把醋和辣椒从别的桌拿过来，“要的就是这么个氛围，声儿大了显得热情。”

面上的很快，没十分钟黄仁俊就去端了，然后又探个脑袋回来：“渽民，你要葱花香菜吗？”

“要葱花要香菜不要花生碎。”

黄仁俊点点头又把脑袋缩回去，没一会儿就端着个托盘回来了。罗渽民闻着面的香味儿，肚子特别争气地“咕——”。

黄仁俊“哟”了一声：“声儿够大的啊！”

“是啊，”罗渽民把筷子递给黄仁俊，顺带往碗里倒了醋，“快赶上八级地震了。”

“八级算不上，6.5吧。”

罗渽民笑着，挑了一大柱头面塞嘴里，接着就被呛得直咳嗽：“这，怎么这么辣！”黄仁俊拿了张纸冲着他嘴角蹭几下，“我以为你能吃辣呢！”

罗渽民摆摆手，又把醋拿过来，本着“宁可酸死，不能辣死”的原则，往里倒了半瓶子，镇定道，“我能吃辣，只是急于安抚6.5级地震的肚子，被热气呛到了。”

黄仁俊吃鸡蛋的时候愿意把蛋黄戳到汤里，然后把蛋清分两半，拿筷子一戳，汤就往里进，一口放嘴里，显得特别香。罗渽民看了一会儿：“你应该去做个吃播，肯定粉丝多。”

黄仁俊把另一半蛋清扔嘴里：“你看啊？你看我就弄。要打赏的啊，火箭走一波！”

这顿饭吃的挺撑，黄仁俊拍着自己的胃坐了好长时间，才慢慢悠悠和罗渽民晃着出去，外面有点刮风，他紧了紧领口的衣服看着对面：“去买杯奶茶吧，天儿冷来点儿热的。暖胃。”

等付钱的时候，罗渽民拿手机扫了码：“我来吧，刚饭钱就你付的了。”出门俩人去骑自行车，这时候前面那家小卖部门口起了一阵争执。黄仁俊顺着声看过去，看见四个人正一个接一个的嚷嚷：“偷了不承认？有贼心没贼胆儿啊！”

“这估计又是闹事了，”黄仁俊不想多管，扭头对罗渽民说，“咱走……”话没说完，黄仁俊已经看见罗渽民朝那边走了过去。

“赶紧的掏钱完事儿，要不然别想好好地走出去——哎我操！！”那个说话的光头猛的被人向后一扒拉，重心不稳往后踉跄两步，趁这当儿罗渽民已经挤进去，看着被骂的小孩儿问：“怎么回事儿？”

小孩儿估计看见他也有点惊讶，张着嘴愣是没说话，旁边一个鸡冠头不爽地“啧”一声，歪着头冲罗渽民说：“你找抽啊？”

罗渽民当没听见，还是看着面前的小孩儿又问了一遍：“朴志晟，怎么回事儿？”

叫朴志晟的小孩儿这才回过神，忙对罗渽民说：“哥，这伙人污蔑我。”

一听这话光头笑了：“污蔑你？人证物证俱在我们污哪门子蔑啊？！”

“我听他说。”罗渽民皱了下眉对着那仨人说了一句，眼睛始终没离开过朴志晟。朴志晟捣鼓来捣鼓去说了半天，罗渽民算是捣鼓明白了，朴志晟去小卖部买水，其中有个人在他后面撞了他一下，朴志晟没在意，等结完账出来的时候这伙人就在门口站着不让朴志晟走，声称朴志晟偷了自己的东西，还强行搜身，结果真在兜里找到了个碎屏幕的手机，这伙人于是就让朴志晟赔钱。

“我真没偷啊哥，你了解我的吧，我最看不上坑蒙拐骗偷的人了！”朴志晟都要给跪了。罗渽民估摸着是那伙人在店里撞他的时候故意把烂手机放进去的，眉头皱的更深，这仨人今天看样子是打算一直耗着到交钱完事儿为止了，于是他往朴志晟脑袋边靠了靠，嘀咕了一句，光头和鸡冠头还有另一个听不清，便有点不耐烦：“嘟囔什么呐，告儿你今天不给钱谁也别想走——操！”

只见朴志晟突然冲着鸡冠头撞过去，头也不回地往街口跑，罗渽民也照着一个人的脑袋抡了一拳，人型圈当即被打散，罗渽民顺着豁口跑出去，一伙人这才明白过来，边骂着就追了过去，仨人跑得还挺快，和罗渽民之间的距离也在缩小，鸡冠头伸手就能抓到罗渽民的后衣领，这时从侧面飞来两个不明物体，砸到鸡冠头身上的时候还带着几股热流——是刚刚罗渽民和黄仁俊买的奶茶。奶茶也顺势泼到了光头和另外一个无名氏身上，霎时仨人一身狼狈，怒气更胜。

“渽民，骑车！”黄仁俊的声音飘过来，罗渽民直接跨到单车上，又听见黄仁俊说：“往前骑别停！”于是他又开始拼命蹬脚蹬子。

大概过了十几秒，眼看到了街口，罗渽民觉得身后座子一沉，他向后看了一眼，是黄仁俊蹿了上来，身后也只有那个光头还追的比较紧，黄仁俊侧坐在座子上，双手攀上罗渽民的腰搂紧，对着罗渽民说：“车把扶稳。”接着右脚踩在后轮脚踏板上，半个身子腾空，左脚快速向后狠狠一抡，光头的肩膀受不住这么大的力气，往后一仰飞了半米出去。

出了街口又连着蹬了几十下，罗渽民才停下来，确认没人跟着了才从车上下来，把车又还给黄仁俊，黄仁俊挑眉看着他：“不嫌硌屁股啦？”罗渽民扶着膝盖笑笑，直起身子和黄仁俊往前走。

“这里经常有这么闹事儿讹人的，好多人都不想把事儿闹大就赶紧交钱走人。他们今天碰上你算是倒了霉了。”黄仁俊说。

“那个孩子，是个叫朴志晟的初三学生。”罗渽民气还是没喘匀，“我家教就是教他，拿着人家家里的钱，看见了不管不行。”

“罗渽民，”黄仁俊突然停下来望着他。罗渽民也停下来。

“你是好人……哎不是，你心眼儿真……也不太准确，就——”黄仁俊纠结了一会儿，才郑重地说，“你很善良。”

罗渽民一怔，不知道说什么：“我没——”

“不，你听我说完。”黄仁俊打断他，“你不要否定自己怎么怎么样，有时候别人看见的才是准确的，你不承认也好自己不那么认为也罢，反正你在我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变不了。”

罗渽民看着黄仁俊，黄仁俊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味，没由来的，罗渽民心里一热，就像干涸已久的土地被一股清流抚过，把水分送入地表最深的地方。这种水分经着心田往上流，摆脱引力一直到了眼眶。

“谢谢。”黄仁俊听见罗渽民说，“我从没跟别人说过谢谢，但是谢谢你，仁俊。”

黄仁俊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连连摆手：“别别别，不用，我……我就是实话实说而已，要说谢谢的话，还是我谢谢你比较对。”

“但是仁俊，我确实很好奇，看你刚刚的架势，好像也不是谁都怕的样子，”罗渽民问，“那你，为什么就单单那么怕孙平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