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渽民大清早不是被闹钟叫醒的,他昨晚上睡觉的时候手机忘调静音,手机就搁枕头边上,
外面天还暗着呢就叮当响一声,给罗渽民脑子震得“嗡”一下。离闹钟响还差十分钟,他拿起来看一眼。
几乎没什么人会给他发信息,一是没加几个人,二是没啥熟人。所以这时候能给他发微信的,只有黄仁俊了。
黄仁军:“圣诞快乐!”
还跟着一个白胡子老头儿的表情包。
圣——哎对,今天圣诞节了。
罗渽民打了个哈欠,先退到桌面把闹钟关了,然后才给黄仁俊回了一句:“一会儿给你带兜儿苹果去。圣诞快乐。”
黄仁俊发来一个狂笑的表情包。罗渽民盯着这个豪放表情包瞅了半天,也勾了勾嘴唇。
今天少睡了十分钟,但是心情挺好。张慧做的早饭他也吃了不少,还跟张慧平和地说了几句话,张慧一开始还愣了愣神儿,后来才真的笑了几声,看得出来也挺高兴的。
就连沿着马路往八中溜达的时候,罗渽民都自己编了个歌边走边唱,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高兴,可能是今天是圣诞节;可能是自己被黄仁俊闹醒了;可能是黄仁俊一句圣诞快乐。你看,一句话真的可以影响一个人的心情,给今天开了个好头儿。
到了教室座位旁边还没人,上早自习的刚散课,罗渽民掏出自己印的一个高考必背课文小本本,“噫吁嚱”仨字刚进脑子里,眼前就被一道影儿挡住了光,黄仁俊正站边儿上,睁着眼睛伸着手看着他。
黄仁俊眼睛细细长长,罗渽民以前觉得这双眼睛不算大,但这回看着,也觉得不算小,中不溜儿吧,反正安黄仁俊小尖脸上挺好看的,他好像头一次见黄仁俊似的,发现黄仁俊的五官长的都很小巧,就,挺精致的,好多女孩儿都长不了这么精致。好看,但又不是那种很粗犷的帅,就是好看,看起来很舒服很柔和。罗渽民眼睛往下移到黄仁俊手心朝上的手上,手指头也挺细挺长,还白!对,黄仁俊哪儿哪儿都白,比罗渽民皮肤白。
那双手又往前伸了伸,快碰到罗渽民鼻子尖儿了,罗渽民才猛地回过神,又看向黄仁俊:“干嘛?”
黄仁俊清清嗓子问:“一兜儿苹果呢?”
“……啊,”罗渽民说,“啊!忘了。我——”我随便说的。早市和学校不是一个方向啊!
黄仁俊坐了下来:“得,我们的友情被一兜儿苹果磨灭了。”他低头往外拿着作业,没看见罗渽民晃了下神儿。
友情。他和黄仁俊已经建立友情了吗?他俩已经是朋友了啊,对,是了,自从罗渽民答应黄仁俊叫他“渽民”的时候应该就已经从内心接受黄仁俊是他的朋友了。那黄仁俊,岂不是罗渽民在泉城的第一个朋友吗。罗渽民想了想,又改了个说法。
黄仁俊是罗渽民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
以前是福利院的时候,罗渽民也和别人一块玩儿,不过那都是不懂事的孩子,不懂什么友情这样的词儿,甚至不知道什么叫朋友;那样的伙伴,只能叫玩伴。黄仁俊没和他一起玩过,所以不是他的玩伴,黄仁俊是他的朋友。那朋友和玩伴有什么不一样呢?朋友应该比玩伴情感要更深吧,但是罗渽民只认识了黄仁俊一个月,黄仁俊怎么就成了朋友了呢?不知道。可能岁数长了,感情到了,就觉得是了。罗渽民又突然想到,朋友就要两肋插刀,朋友就要说话算话。
啊,说话算话。
罗渽民又有点内疚,他看着黄仁俊,缓缓地说:“那要不,等放学了我——”
“不用!”黄仁俊朝着他摆摆手,又抱了抱拳,“哎别当真我开玩笑呢!你要真给我买了那咱俩就半儿分。你还是别买了,一高中生拎一大兜儿苹果,什么事儿啊。”
“高中生怎么不能拎苹果了?你没帮家里买过菜吗?”
黄仁俊看着他:“不是,买过,就是……”黄仁俊想着什么,罗渽民等着他,他接着说,“就是想象不到你那样儿。总觉得你那样儿有点别扭,就是不搭,你懂吧?”
罗渽民看了他一眼:“懂,我高级,不会去那种地方,是吧。”
黄仁俊连着点头:“对对对对对。”
“对个屁。”罗渽民笑着,“我是仙子吗?我不用吃饭的吗?”
“要不就是你太好看了,嗯,仙子,好像老感觉你除了学习之外别的都不沾边儿。”黄仁俊说,“你跟我们这些人,看着不太一样。”
罗渽民没说话,晃了晃手里的本本,又指了指黄仁俊的桌面,黄仁俊笑嘻嘻地翻开语文书,又用肩膀撞了下罗渽民:“仙气儿给我沾沾啊~仙子。”
黄仁俊看着语文书,发现了个问题,他分不清《蜀道难》和《将进酒》,而且背着背着《蜀道难》就会跑偏:“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能不忆江南… …”
“啊!!!”
罗渽民被吓了一跳,扭头瞪着黄仁俊:“你干嘛?”
只听黄仁俊念咒一样的:“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西当太白有鸟道,西当太白有鸟道!”
“背不过?”
“不是,”黄仁俊揉揉鼻子,“啊也是吧,老背串。哎你说,为什么幼儿园和小学学的那些诗就记得那么牢呢?高中这些我连字儿都不会写。”
罗渽民马上道:“‘噫吁嚱’仨字儿怎么写!三二一!”
黄仁俊看着罗渽民没动,两秒才蹦出来句:“靠,不会。”罗渽民叹口气,把自己的背诵小本本放到黄仁俊面前,“你不但得背,还得把字都弄会,跟你说,语文默写题,一分不能丢。这是整张卷子最好拿分的地方了。”
早读下课了,黄仁俊往桌子上一趴:“我慢慢来吧,语文真的是,要命啊。”他把脑袋侧过来看着罗渽民准备上课的东西,问,“我发现你把卷子都分析的特透彻。”
“要想考高分,必须先知道卷子哪些题好拿分,抓住不能错。你以为都瞎想呢?卷子都是要琢磨的,尤其是题型。”
黄仁俊“啧”了声,更佩服他同桌了。
圣诞节还是跟平常有不一样的地方的,比如上班主任的课的时候,老高会笑着跟大家说“圣诞快乐”,然后听写化学方程式;比如楼道里还是有人拿着平安果来回奔波;比如别的班的小女生会来到他们2班后门,把带着馨香的苹果和粉色的信封放到罗渽民的桌子上,放完就跑;比如黄仁俊中午去买饭一去不复返。
罗渽民完形填空都对完答案了,黄仁俊还是没回来。罗渽民扭头朝门外看了看,没音儿。难道今天买饭的人多?他去上了个厕所回来,旁边的座位还是空的。罗渽民还不怎么饿,所以也不在意多等会儿,不过他得去小卖部买瓶水,今天出门忘了带。他穿上校服冲锋衣,往楼下走去。
小卖部就在教学楼后面,挨着体育馆,现在天气冷,中午人又少,小卖部只有俩女生在吃关东煮。罗渽民从货架上拿了瓶脉动,扫完码站在门口拧开盖子喝了一口,看着栅栏外面马路上的轿车。数到第四辆机动车从面前飞驰而过的时候,罗渽民把手缩袖子里,准备往回走看看黄仁俊回去没。
体育馆和教学楼中间有一条很窄的道儿,是以前学生停自行车的地方,后来学校建了车棚和地下停车库,这条道就没再用了。
罗渽民经过那的时候听到了动静儿,像是什么东西甩到了墙上。他懒得去管闲事儿,脚步没停。这时他又听见一句:“你给我待着!”
罗渽民停住了脚步,他往那条路上望去,没看见人,接着又是一声“别动!”,声儿挺大,带着回音,是从道路尽头的拐角传来的。罗渽民脚底下方向一转,朝里面走去。
他觉得那两声怒吼他认识,对,就那孙子。罗渽民突然有种不妙的感觉从心底爬上来。
离拐角越来越近,又有人说话:“你他妈是不是觉得,很——爽——啊——天天巴结人家是不是很——爽——”边说边上手的感觉,罗渽民跑了起来。
罗渽民有点疑惑,就黄仁俊这个人,为什么这么爱笑。哪怕是在受到伤害,为什么看见自己的时候,还在对着自己笑啊?
罗渽民转过去先看见的就是一地菜汤,饭盒已经裂开,狼狈地躺在一边,汤汁溅到墙上;再抬眼就看见三个人围着墙,听见脚步声都朝罗渽民这边看过来,中间站的就是孙平峰。孙平峰看见罗渽民的时候整张脸都黑了,罗渽民就扫了他一眼,然后就走过去。
那里面是谁?被他们三个堵在里面的是谁!罗渽民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在福利院长这么大没有过,被张慧接到破烂城市没有过,考试考得不好没有过。却在发现被围住的黄仁俊的时候突然有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愤怒,掺杂着担心,想要急切的知道黄仁俊有没有受伤。
他突然明白了,黄仁俊身上从脖子到手指的那些血口子和淤青。狗屁自己睡觉抓的,就是被孙子和孙子的孙子打的!
他的朋友,凭什么被别人欺负?罗渽民想。所以当孙平峰的俩跟班儿拦住罗渽民去路的时候,罗渽民想都没想挥拳就冲着左边那个的下巴打了过去。
以前在福利院也没少被年纪大的欺负,要想自保,架自然是没少打过。况且他天生手劲儿大,速度又快,就一拳下去,左跟班儿向后一仰直直摔在了地上,趁着右跟班儿没反应过来,他对着右跟班的腿狠狠一踹,右跟班嚎了一嗓子,捂着腿一歪。
孙平峰一看这架势也直接往上冲,罗渽民身子一侧躲过他,跨步到黄仁俊身边,把黄仁俊挡在后面。
孙平峰一招失手,紧接着就扑过来,罗渽民扶了一下黄仁俊的肩膀,脚下发力,一条腿飞起对着孙平峰当胸一踹。孙平峰冲劲儿又猛,两股强力相撞,他脑子一晃,眼前就有点发黑,他后腿两步,瞪着罗渽民又想过来。罗渽民却直接冲他一指:“我不想和你打。太次。”
孙平峰声音提起来吼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想和你打。”罗渽民声音还是很低,一点起伏也没有。
“你多管个屁的闲事儿?”其中一个跟班儿骂道。
“我没多管,我欠这人两块钱,还他而已。”这话一出,不单是几个孙子,就连黄仁俊都抬起头看罗渽民,半天才反应过来罗渽民说的是第一次自己给他买粥没要钱的事儿。
罗渽民又指了指旁边想站起来的跟班儿,对着孙平峰说:“带着你的人走,要不然我就叫老师。”
“你他妈以为老子怕你啊。”
“你怕不怕我我管不着,但是只要我现在给老高打电话,你们都好受不了,你想试试?”
孙平峰盯着罗渽民半晌,又看了眼罗渽民身后的黄仁俊,呵呵笑了声,抹了抹嘴角,尽管他嘴边儿上啥也没有。他带着跟班儿转身走去,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指了指罗渽民:“这事儿没完,学、霸。”
罗渽民也盯着他:“你没完个试试。”
孙平峰没再说话,朝这边儿吐了口痰,就和俩跟班儿消失在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