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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楼道里就能听见家里电视上播的家庭伦理剧声音。黄仁俊拿钥匙开了门，先伸个脑袋进去往里瞅了瞅，接着半个身子探进去，换完拖鞋吹了声口哨。

沙发上的老头儿往这边看一眼，啐了口茶叶沫：“回来啦！”

“回来啦！”

“快洗手，你奶快做好饭了。”

黄仁俊飞速冲回卧室，把书本往床上一甩，转身向厨房跑：“做的什么啊——”到了厨房门口，他跑得脚下一软，肩膀抵在了墙上。

仁俊奶奶正掂着锅，听见动静一回头：“哎哟，着急忙慌干什么呢。”

黄仁俊嘿嘿一笑，过去把头放在奶奶肩头撒娇：“奶奶，我饿了。”

“马上好马上好，这烟大，你先出去。”奶奶说着往外哄人。黄仁俊直起身子往外走：“这抽油烟机又不管用了啊，换一个吧。”

“换换换，哪有闲钱换哦？一会儿让你爸捯饬捯饬算了。”油麦菜出锅。

黄仁俊身影一顿，转过半个身子：“他一会儿来？”

“……啊，来吃个饭。”油麦菜装盘。

“他来干什么？”黄仁俊脸色和声音急转直下，“我说了他就是个陌生人。”

“不看儿子，来看他爹娘总行吧！”奶奶走过来，把绿油油的菜盘子塞黄仁俊手里，白瞪他一眼，“赶紧端出去。”接着又念叨，“一会儿也别发脾气，吃完就赶紧写作业去。你不想见他，回屋就行了，别跟他呛… …”再一回头，黄仁俊已经端着菜出去了。

刚刚还见着血红的太阳，现在竟然打了几声闷雷，云压下来的很快，灰色叠加在黑色的天空中，像是在黑板上又泼了一盆墨，除了压抑还是压抑。罗渽民扒着窗户看了几眼，厨房里微波炉“叮”了一声。

张慧这个时间是回不来的，餐馆一般营业到半夜，所以她从不在家吃晚饭。罗渽民把昨天的剩饭端到桌子上，摊开英语书，开始边吃边背课文。背课文是很好的学习方式，不但能把单词背过，还能提高语感，卷子倒数第二题的语法填空十个罗渽民能全对，他对语法一窍不通，都是靠语感答题。吃饭十五分钟，罗渽民能背两段课文，背完就去刷碗，刷完碗就回屋写题。

其实罗渽民更喜欢自己在家，这么大的孩子都喜欢一个人待在家，十几平米的地方全是自己支配，没有大人的管束，做事更加自由，关键是——安静。

罗渽民今天要刷两套数学题，先自己做一套，然后再自测一套。他数学是强项，哦，他理科都是强项，只不过他最有把握的就是数学。

他上次月考数学考了148分。

两分扣在最后一步写答时答案抄错了个数。这让罗渽民恼了半个月，恼自己的马虎，恨不得把自己脑子横着切开看看当时在想什么。

写题写到一半，外面“轰隆”一声雷响，在格外安静的屋子里甚至有了回声，罗渽民打了个冷战，这时他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搁平时罗渽民看都不会看一眼，但也许是刚刚被雷声吓了一跳，大晚上本就一个人在屋里待着后背竟有些发毛。

罗渽民救命似的抓起了手机。

那是一条加好友验证消息，头像是一个金黄色的太阳，光芒像几根利箭一样散向四面八方，看多了还有点晃眼，罗渽民看了眼自己的全黑头像，很好，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ID是黄仁军。

“？”罗渽民点了同意，没过两秒那边就发来消息。

黄仁军：“哈喽罗渽民同学！我是黄仁俊。”

JM：“（微笑.jpg）。”

黄仁军：“你这个表情… …好像在骂我… …”

JM：“啊，没有。我就是爱用那个表情。有什么事吗？”

黄仁军：“没事儿，就是从群里加一下我的同桌嘛。”

罗渽民盯着手机屏幕，咬着嘴唇陷入苦恼，该怎么回？我现在脑子里除了“哦”没有别的了，难道我要说“很高兴认识你，同桌”？不行不行不行，跟神经病似的，哎我在干嘛？我怎么聊起天来了？不是在写数学吗？哎对我为什么拿起手机来着？哦因为打雷了我有点害怕。

可能静默的时间太长，那边发过来一句：

“我是不是打扰你写作业了？”

是啊。

“那你先写吧。明天见。”

“轰”又一声闷雷，好似恶魔在开始嗜血前最后的狂笑，罗渽民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下一秒他扫了一眼还没来得及备注的ID，灵光乍现。

JM:“你网名为什么叫黄仁军？”

黄仁军：“啊因为以前有一次在体检的时候去晚了，医生满大厅喊‘黄仁军在吗谁是黄仁军’哈哈哈哈哈哈哈觉得好玩就叫这个了。”

罗渽民脑补了一下那个略有些滑稽的画面，嘴角向上微微提了提，接着又低了下去，接下来我该接什么话才不显得尴尬？罗·本质不是话痨·渽·几乎不和人聊天·民今天仿佛像是被一个木块卡住了大脑的某个零件，这才恍然察觉自己在社交方面存在很大问题。不过好在他的同桌并没有让他再苦恼一次。

黄仁军：“那你的网名呢？为什么是JM？”

“我的名字在罗马拼音是jae min.”

“啊… …听着还蛮高级。”

听着外面哗啦哗啦的，已经开始下雨了。罗渽民向外看了看，寻思着应该是不会再打雷了，他心稍稍安了一些，打算重新开始写卷子。

“你不写作业吗？”

黄仁军：“啊，现在不想写。”

JM:“为什么？”

为什么？

黄仁俊盯着这三个字出神，他不算是个很上进的孩子，但因为一点自尊心，也不愿意半吊子一样在班里垫底，当初他也不知道自己抽什么风非要和罗渽民做同桌，哦，知道了，无非就是想让学霸拉自己一把，可学习是自己的事，干嘛要让别人拉着你呢？若是自己不愿意，别人又怎么拉得动呢。所以说拉一把也不严谨，应该是想给自己一些压力，坐在年级第一旁边逼着自己学习。

时间倒回到半个小时前。

奶奶把最后一盆疙瘩汤端上茶几，然后用抹布擦了擦手，坐在黄仁俊旁边。黄仁俊伸筷子就想夹面前的烧茄子，被奶奶一巴掌拍了回去。黄仁俊吃瘪，只能缩回手发牢骚：“哎呀他什么时候来啊？都说来吃饭了还不早点到。”

奶奶没说话，爷爷笑了笑，就在这时防盗门从外被打开了。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穿着深蓝色考究西装的中年男人进了家门，他先是环视了一下客厅，然后微微皱眉。黄仁俊瞥了他一眼，便迅速夹了一筷子茄子塞嘴里。

奶奶冲他招呼道：“快进来，饭刚做好。”

爷爷把旁边的小板凳拉过来，络腮胡就坐过来，接过爷爷递来的筷子，目光就落到了黄仁俊身上：“听说刚考完试了？”

“嗯。”黄仁俊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怎么样？班里多少？”

“就中间那样吧。”

络腮胡一听就放下筷子，手搭在膝盖上，眉头皱的更深：“每次问你都中间那样儿，每次都没有长进吗？”

奶奶连忙冲着络腮胡道：“要不要喝汤啊？我给你盛一碗。”

“不用了妈，你吃你的。”说着就继续向黄仁俊道，“你有没有及时和老师沟通？问题解决了吗？还有半年就高考了，你这个成绩，根本不——”

“我自己看着呢。你别问了行不行，吃饭呢，吃完赶紧走。”黄仁俊也抬起眼看着他。这话说的相当不客气，就连平时不怎么说黄仁俊的爷爷都低声呵斥了他一句。络腮胡当然只有更生气，声音都提了起来：“什么叫你自己看着呢？你要是自己看着还能考成这样？是不是没有人管你你就无法无天了！你——”

“你还知道我没人管啊？”这声一出，连碗筷碰撞的声音都消失殆尽，空气在这一刻凝结。黄仁俊扯起嘴角戏谑地看着男人：“你就一个月来这一次蹭顿饭，象征性的关心一下，谁不知道你就是为了履行一下义务让自己在外边逍遥的时候能心安一些？你可别说你管我了，睁着眼说瞎话也不是这么来的。”黄仁俊已经失了胃口，他掸掸身上站起来，直视着男人因生气瞪着的眼睛，“下次来吃饭就吃饭，别再问这问那了，我没打着告诉你。”说完就朝卧室走去。

“黄仁俊！”背后传来男人愤怒的呐喊。

黄仁俊“嘭”地甩上门，靠在门上深呼吸，门外传来奶奶的声音：“你也是的，每次少说一点！”

“你看看他那样子，像是有一点高考的紧张感吗？”听着还挺恨铁不成钢的。

“你不要管那么多啦！孩子都说自己看着呢！”应该是奶奶拍了拍桌子。

十七八的孩子正是叛逆的时候，把讨厌写在脸上，把不耐烦说在话里，把拒绝表现在动作中。黄仁俊一直是个平和的人，但他唯一真的厌恶的人，就是那个坐在外边的络腮胡——那个西装革履、跟这个家格格不入的生意人，自己名义上的亲爹，但除了留着一样的血，黄仁俊不认他，自从他把别的女人带回家那天开始。

“黄楚生，你就是混蛋，黄畜生。”黄仁俊站了一会儿，就仰在了床上，把书本用脑袋拱到一边，作业作业不想写，课本课本不想看，卷子卷子不想刷。黄仁俊突然很想让他爹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估计黄楚生得气得脸红脖子粗，黄仁俊不禁笑出了声。

翻着班级群里各种传答案的消息，黄仁俊的眼睛定格在一个群成员上，他还没加罗渽民微信。他想着，便鬼使神差地点了好友申请。两个人虽然还不熟，可在这一刻，黄仁俊感到寂寞，他像是急不可耐的，想要和罗渽民聊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