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紫宸殿。
树上的枝桠错综复杂,当空日头正烈,窗外面的喜鹊叫个不停,似是宫中有什么好事情要发生了。
顾肆放下手中的笔,合上了最后一份奏折。他揉了揉太阳穴,不多会儿,宫人送来了茶点,顾肆照例挥了挥手,让周弼福撤了。
“皇上,今这茶点是送回御膳房还是?”周弼福端起盘子,询问道。
顾肆想了想,说:“送回御膳房。”
“嗻。”周弼福准备走。
“等等。”
周弼福又退了回来:“怎么了皇上?”
“朕不爱吃甜食的习惯,你可知道?”顾肆问道。
周弼福端着盘子的小手一抖,说道:“哟,皇上,您平日里的的习惯奴才当然知道了,奴才就没见过您吃过点心……”
顾肆招了招手,让周弼福凑近他。
周弼福犹豫了一下凑近了皇上,就听见皇上低声说道:“悄悄的吩咐御膳房多做些点心,尤其是各地特产,你亲自送到福熙阁,不要让旁人知道。”
周弼福愣住,皇上怎么突然提起了魏选侍?难不成皇上是惦记着魏选侍爬屋顶的事?一说到爬屋顶,他还有一件事还没告诉皇上呢!
“皇上,上午的时候后宫传来一声不小的响声,是从福熙阁传出来的,皇后娘娘当时还亲自过去看了呢。”周弼福继续交代道,“听其他宫人说,那声响是魏选侍爬房顶修瓦的时候,不慎将铜盆脱了手,从高处掉了下去,听说盆都摔瘪了。”
顾肆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她怎么自己去房顶?内务府是没人了吗?!”
“皇上,恕奴才直言,魏选侍位分低,再加上从未被皇上传召过,实在是使唤不动人……”
周弼福越说声音越小,因为他看见皇上的脸色也越来越黑,不过害怕之余他也觉得很稀罕,皇帝从来不会因后宫嫔妃出了什么事而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今个倒是稀奇。
有一次内务府不知出了什么纰漏,忘记给孙贵妃宫里送过冬用的炭火,害的孙贵妃的手都生了冻疮,她还来跟皇上提起过,皇上也只是吩咐了内务府抓点紧。
当时,看着孙贵妃满是冻疮的手,皇上的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如今只是魏选侍自己修了个瓦,掉的还是个铜盆,皇帝脸就黑成这样,居然还要问内务府的罪。
顾肆好像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情绪有些不正常,轻轻的咳嗽了两声,看见周弼福端着点心傻站在那里,说道:“此事就当没提过,她爱怎么修房顶就怎么煮,你退下吧。”
周弼福退下没多久,皇帝的近身侍卫江叶就来了,近侍都有一些特权,随意进出宫中便是其中一点。
江叶穿着一身印满水墨的锦服,手握长箫,一看就是刚刚办完差事。
见到皇帝以后,江叶先是行了个礼,然后说道:“回禀皇上,臣在调查百花榜的时候遇见了百花榜位居第三的呼延克,是个内蒙人,性情勇猛,擅长骑马用刀。”
顾肆从江叶刚刚进门的时候就发现了他的气息紊乱,走路不像之前轻快。顾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你继续说。”
“臣在与呼延克接触过程中,发现呼延克其实对小无相功秘籍并不是十分感兴趣,好像只是单纯的想与人比试,想一较高下。”
顾肆问:“你觉得他实力如何?”
江叶回答道:“臣跟他礼节性的过了几招,他擅长使用斧刀,力大无穷,那沉甸甸的斧刀在他手里如同玩物,臣功力不够,败在了他的手下。”顿了顿,又说,“臣觉得,若是他再配上精良的马匹,则势不可挡。”
顾肆轻轻挑了挑眉毛。
礼节性的过了几招?
顾肆啜了一口清茶,淡淡道:“你觉得,若是让他率兵去攻打突厥,胜算能有多高?”
“不低于八成。”
“很好。”顾肆站起身,走向江叶,手扶在他的肩膀上,又说,“你善防御,身形迅速,流花飞叶的招式世上无人能破,却也还是抵不住呼延克的强势攻击,伤成这个样子,足以看出他确实有些实力,这几天你就好好的待在太医院,哪里都不要去了。”
“皇上……”江叶心生感动,却也不忘正事,道,“百花榜内的七个人,其中六个人都露了面,唯独榜首至今没有动静,江湖上对此有诸多说法,您是不是该……”
门窗紧闭的紫宸殿突然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风,吹得书页半翻,墙上的卷画也随风荡了荡。
江叶顿时就懂了顾肆的意思,规规矩矩的鞠了一躬,便离开了,离开的悄无声息,仿佛此人从没有来过一样。
清晨,早朝。
“吐蕃今年送来了丝绸五匹,珍贵花草七种,夜明珠一颗,高丽送了珠宝首饰一箱,黄金一百两,户部侍郎汤仁与波斯外交,为国库增添了一百四十万两黄金。”
户部尚书孔涛一一将今年的收益禀报过后,顾肆只是简简单单的说了一句:“户部侍郎外交能力过人,重重有赏。”
“谢皇上!”汤仁谢道。
丞相王允似乎有话想说,欲言又止,顾肆瞧了一眼丞相,道:“丞相可有什么想说的。”
王允上前,道:“皇上,现在周辽乃是盛世,甚至比先帝在时更要繁华,可是,皇上您登基四年,只一儿一女,皇后更是一个子嗣都没有,前朝与后宫相互牵扯,您应该趁着年轻气盛……”
“丞相大人!”
王允话未曾说完,就被户部尚书孔涛打断了,再说下去,是要触怒龙颜的。
孔涛说道:“皇上这是心系朝政,不沉迷于后宫美色。”
王允反驳道:“可是……”
“好了。”顾肆的声音不高不低的飘了下来,大殿内顿时安静了,他接着说道:“众爱卿既然没什么事,就退朝吧。”
周弼福扯着嗓子喊道:“退朝。”
众大臣一齐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肆本来心情还是挺不错的,可王允一说话,把他的好心情全破坏了,一定是王柳萱又去同丞相说了些什么,不然一向默默无闻的王允怎么会突然发话,与他顾肆而言,丞相就是一个摆设,是时候该把丞相换了。
若是可以,他倒也想把皇后换了。
“对了,周公公。”顾肆道,“端午节的宴席准备的怎么样了?太后说什么了吗?”
周弼福道:“回皇上的话,太后不参加端午的宴席了,说是要出趟远门,去屈原跳江的地方瞧一瞧,还让我跟皇上说,她老人家年纪大了,想多去没去过的地方看一看,宴席这种年轻人的事,她就不跟着掺和了。”
顾肆笑道:“太后倒是好兴致,难得难得。”
说话间,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福熙阁附近,顾肆迟疑了片刻,把除周弼福以外的其他随从全部遣回了养心殿,然后进了福熙阁。
刚踏进福熙阁,见魏子敦正躺在长椅上小憩,裙角的粉色莲藕花边顺着长椅垂在了地上,脸上略施粉黛,他在马车上还未曾好好观察过这个女人的睡颜。
太后经常说他生了一张薄唇,对人就薄情,长椅上的女人亦是如此,不禁是薄唇,长相更是淡薄,不食丁点人间烟火似的。
从后院走出来的茯苓看见皇上吓了一跳,刚要行礼,却发现自己的身子动弹不得,嘴里也说不出话,还以为自己是被吓的动弹不了了。
皇帝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她连忙把嘴巴闭的死死地。
也许是顾肆刚刚施展内力,让茯苓动弹不得的时候没有控制好力度,魏子敦感受到一阵强烈的具有压迫感的气息,她不适的皱了皱眉,缓缓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金色的黄袍,上面还绣着龙爪,她身子一震,从长椅上跳了起来,结果却踩到了裙底的花边,踉跄了一阵才站稳。
顾肆嘲笑道:“笨手笨脚,一点都不像一个习过武的人。”
魏子敦无话可说,因为他说的对!确实不像!
“臣妾参见皇上。”她请了个安,呆呆地站在原地盯着顾肆,不知道该干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许久未见到皇帝,突然觉得有些生疏。
现在又不像在江南的时候,可以随意一些。
顾肆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魏子敦下一句话,便道:“你难道没什么事要跟朕说?”
“回皇上,确实有一件事。”魏子敦想起了皇后的贴身大宫女梨欢昨日来找她,说要请她参加端午节的宴席,“皇后娘娘突然请臣妾参加端午宴,臣妾不知该如何回绝。”
顾肆听到皇后这两个字后皱了皱眉头。
魏子敦继续说道:“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不可能不知道宫中宴席的规矩,臣妾若是赴宴,则是笑话,若是不赴宴,就是辜负了皇后娘娘的一番好意,得罪了皇后,就算错不在臣妾,最后也都是臣妾背了锅。”
顾肆沉默不语,半晌后,他缓缓道:“你就去,有锅朕替你背。”说着,抬手拂去了落在魏子敦脸颊上的小绒毛。
抬手,拂去,收手,这一系列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自然而然。
魏子敦愣了愣,伸手握住了顾肆的手腕,脱口而出道:“你干什么摸我脸?”
顾肆:“……”
周弼福:“大胆!”
茯苓:“娘娘……”
魏子敦一下子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茯苓也随主子一起跪了下去。
“求皇上恕罪!臣妾一时糊涂,说话没经过大脑。”魏子敦道。
顾肆幽幽道:“起来吧,饶你一命,幸好这里没什么人,若要是换了别的地方,朕就不会轻饶你了。”
“谢皇上!”魏子敦站了起来,冲顾肆假笑两下。
“不准对着朕假笑。”顾肆气道。
魏子敦连忙收起了笑容,目送着皇帝离开了福熙阁。
过了一会儿,周弼福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魏子敦纳闷的看着周弼福,周弼福好不容易歇过来了,挺直了腰板对魏子敦说道:“魏选侍,皇上让您少吃点甜的,别吃多了甜食坏了牙。”
魏子敦笑道:“周公公,帮我谢谢皇上前几天送的点心,跟他说改日我必报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