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半月不上早朝这事已经不稀奇了,毕竟国泰民安,哪有什么大事需要上奏,只是苦了后宫的嫔妃,半个月不见皇帝翻牌子,也不到后宫溜达,每天见到的除了周弼福还是周弼福,周弼福也不想,他每天说的几乎都是一样的话。
“皇后娘娘,今个皇上在琴音楼练琴呢,不见人。”
“孙贵妃,这几天皇上都在藏书阁读书,估计等他读累了就回去找您了,您也知道皇上他最宠的就是贵妃您了。”
“太后,皇上他心里惦记着您,可实在是没空来看您,就托老奴来给你送点您爱吃的膳食。”
“……”
周弼福一人周转与后宫之中,心里盼望着皇帝能早几日回来。
出宫已经四天,明日就要回宫了,江南一如既往的平静,魏子敦觉得江南富饶,自然是没什么事,皇帝应该去山西和剑南那里私访私访,那里比这里了贫瘠多了,民心动荡的消息也多是那里传来的,她爹当剑南知府都要操劳过度了。
她咬了一口热乎乎的梅花糕,香软甜糯,里面还有细细的豆沙,最外面洒上零碎的糖星,咬开以后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好吃极了,宫中虽然也有从周辽各地请来的名厨,做出许许多多的美食和特色小吃,可大多都只有位分高,受皇宠的妃子大臣们才能品尝的到,她不过是一个位分极低的选侍,平日里的饭菜都是清粥小菜,能吃饱就已经很不错了。
顾肆静静的坐在对面,他向来不喜食甜腻,宫里的人送来的甜食他会再分给后宫的嫔妃,看面前这个女人的吃相,好像很爱吃这些东西,仔细一想,她在宫里应该吃不到这些。
做梅花糕的老师傅突然走到他们面前,手里还拿着一个冒着热气刚刚出炉的梅花糕,对魏子敦说道:“姑娘,看你吃的这么香,再给你一个,不要钱的。”
魏子敦惊喜万分,接过老师傅给的梅花糕,连连道谢。
老师傅摆了摆手,说道:“不用谢我,姑娘长的貌似天仙,吃着我做的梅花糕,就是给我打了个活招牌啊,不信你看。”老师傅指了指不远处自己的摊子,摊前已经排起了一条小小的队伍,都是要买梅花糕的。
看到此景,魏子敦差点被嘴里还未咽下肚的梅花糕噎住,呛了一下后止不住的咳嗽,顾肆给她递了一杯茶,她喝过以后便缓解很多,发现顾肆正用一种看好戏的眼神看着她,她突然觉得有些丢人,看了看老师傅送的梅花糕,把梅花糕往对面凑了凑,道:“您……不吃吗?”
说完,她又想起来了什么,把手收了回来,“差点忘记您不爱吃甜的了。”
顾肆疑惑的皱了皱眉头,问道:“你怎么知道?朕……我从未向旁人提起过自己不爱吃甜食。”
顾及到周围人多,他特意把自称换了。
“这个哪里需要你说,但凡对您多有留心的人都会知道,您每次都把御膳房呈上的甜品分派给后宫,是每一次,而其他的食物就不一样了,由此就可以看出你不爱吃甜食。”魏子敦咬了一口梅花糕,又说,“不信您问周公公,他肯定也知道您不爱吃甜食。”
顾肆垂了垂眼帘,似乎是在思考魏子敦刚刚说的这番话。
顾肆今日将侍卫全都遣走,但也都是表面现象,侍卫们其实都潜伏在暗处,最近江湖中人为争夺武林秘籍多生事端,他们实在无法放心皇上一个人。
杨柳立在桥两旁,与魏子敦今日穿莲青色束腰罗裙相映衬,杨柳细腰,亭亭玉立,魏子敦活泼的走在前头,时不时抬手撩拨柳叶,亦或是向河面上的船夫打招呼,顾肆则不急不慢的跟在后面欣赏风景,两个人不知不觉已经拉开了一段距离。
“姑娘留步!”突然,一道声音叫住了魏子敦,魏子敦停住了脚步,不远处的顾肆也停下前进的脚步,看着前面发生的情况,一个风度翩翩的墨衣男子走到了魏子敦面前,手中折扇一挥,“唰”的一下,折扇变花样似的在墨衣男子手中展开,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梅花出月。
这倒让魏子敦联想起了刚刚吃过的梅花糕。
墨衣男子长的眉清目秀,腰间别一枚精致的翡翠环扣,着装得体打扮华贵,像是名家子弟,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魏子敦,道:“叨扰姑娘了,在下名唤白云生,姑娘可叫我云生,敢问姑娘姓甚名谁?”
魏子敦掩面轻笑,顺便往顾肆那里看了一眼,顾肆毫无反应。
她回答道:“小女名叫魏子敦,不知公子有何事?”
“魏子敦……姑娘的名字真是特别,在下一直觉得江南烟雨一枝独秀,可姑娘站在这里,竟让风景都黯然失色,生生夺去了在下的视线,在下……对姑娘一见钟情,不知姑娘可有婚配?”墨衣男子诚意十足,魏子敦也没再三犹豫,干脆利落道:“小女已经成亲一年有余,公子的心意只怕要落空了。”
墨衣男子明显的愣了愣,手中的折扇悠悠的合上,不情愿的说道:“是在下唐突了,能娶到姑娘的人真是三生有幸,令人羡慕,在下告辞。”
“告辞。”
魏子敦目送着墨衣男子离开,耳边突然响起了顾肆不冷不热的声音:“朕现在是不是该去衙门一趟?”
魏子敦一愣,奇怪道:“去衙门做什么?”
顾肆道:“状告他调戏良家妇女。”
魏子敦:“……”
回宫的路上颇为疲顿,跟去江南时的精神状态完全不同,此时此刻,魏子敦紧紧皱着眉头,眯着眼睛,想要睡却又被颠醒,难受却又说不出来的感觉。
顾肆见魏子敦一副难受模样,心中觉得十分有趣,又觉得良心上过意不去,说道:“待这段路过去就会平缓许多,到那时你再睡。”
魏子敦强抬眼皮,转头盯着顾肆侧脸,阳光透过车帘洒在他的脸上,勾出一道带着光晕的轮廓线,显得鼻子格外的高挺,长长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了一个小小的扇形阴影,眼神里总是带着冷淡的情绪,就连开心的时候也好像很孤独。
她突然一点都不困了,异常的清醒,心脏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跳不起来,越发下沉。
这也许是她这辈子与皇帝最亲近的时候了,等回宫以后,他还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受人敬仰,身边环绕着千姿百态,美丽动人的嫔妃,忙于政务,心系朝堂;而她依旧是魏选侍,每个月拿着十两俸禄,偌大的福熙阁只有两三个服侍的宫人,每天琢磨各种新鲜事情,还惹人笑话……
她本想效仿古妃步步上位,争得恩宠,写写画画了好几页宏伟计划,浪费了好几张珍贵的宣纸;早知道就不跟踪皇帝微服私访了,回去以后一定会更加无聊。
“魏选侍,你在想什么?”顾肆被魏子敦的视线盯得不自在。
魏子敦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离皇帝的脸只有半个手指的距离,连忙向后退了退,说道:“是臣妾失礼了,望皇上不要见怪。”
“你的一身内力是怎么来的?”顾肆突然转移了话题。
魏子敦想了想答道:“是父亲教的,他觉得女子要有能够保护自己的能力,有坏人时,能以一己之力反击。”
话音刚落,顾肆将手中的折扇猛地打向魏子敦的脖子,魏子敦条件反射的伸手挡住了折扇,一个招式刚落,下一个招式就紧接着跟了上来,魏子敦连连防御,几招过后,顾肆收回了手,修长的手指轻轻的压在折扇上,他睨了一眼魏子敦刚刚挡折扇的手,已经发红了。
“你在宫里呆着真是可惜了。”顾肆淡淡道。
魏子敦全然不知自己的手刚刚被打击过的地方已经泛红,满脑子都在不停的过滤顾肆的这句话。
顾肆又接着说道:“你很好奇我的身手?此次江南一行,你跟踪我,是不是就是为了探知我的内力如何?”
魏子敦惊讶,这点他居然都能看出来。
看魏子敦的表情,顾肆知道自己猜对了,问她:“现在你知道了?”
她点了点头,用蚊子嗡似的音量回答道:“知道了。”
“最近百花榜上的江湖人士频频显迹在各地,想来是为了争夺武林秘籍,朕的密探告诉朕,是一本失传已久的《小无相功》,朕打算夺此秘籍,你觉得胜算如何?”
顾肆注视着魏子敦,想从魏子敦口中得到他所想答案。
魏子敦只入宫一年,在宫外时她也接触过不少江湖人士,但是没有一个是在百花榜上的,百花榜,虽以百花命名,但其实上榜的仅七人而已,上得了百花榜的人,实力不容小觑,有传言说他们杀人如麻,杀一个人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传言这么可怖,就算有假,也假不到哪里去。若是想要在这七个人手里抢东西,难。
魏子敦说道:“小无相功这种难得一见的功法对江湖人士确实是一个巨大的诱惑,百花榜的人都出马了,那皇上你想要从他们手里抢,简直是难上加难,若您真想要,大可等他们争得头破血流,两败俱伤之时,再坐收渔利。”
顾肆眯了眯眼睛,突然觉得面前这个女人的思想很是危险,可就算再危险,也不如他。
他说道:“朕想要的不是秘籍,朕想要的是百花榜上的人。”
魏子敦两眼放光,恍然大悟,“皇上是想在他们之前就拿到这本秘籍,然后以此……招贤纳士?”
顾肆唇角上扬,道:“聪明。”
可魏子敦不明白皇上为什么把这件事告诉她,顾肆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似的,解释一般的说道:
“朕跟你说这件事,不是想要让你做什么,只是朕想找一个懂的人聊一聊罢了,前朝大臣自然不能说,后宫的其他女人又不通江湖之事,连小无相功和百花榜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顾肆顿了顿,又说,“上一次朕同孙云佩讲起百花榜,她居然以为是什么不入流的青楼歌姬,自己在一旁吃醋抱怨了许久,实在是让朕郁闷。”
魏子敦忍不住笑了起来,引得顾肆不满的看了看她,他明明在很认真的讲这件事,这个女人居然在笑。
一场谈话过后,困倦袭来,道路也平坦,马车没有那么颠簸,魏子敦很快便睡着了,睁开眼时,已经是黑夜,马车已经停了,她呆坐着,突然有种孤独寂寥之感,直到身旁人把她的头从肩膀上推开时,她才抛掉了那些没用的情绪。
“朕的肩膀可舒服?”
“舒服,臣妾多谢皇上让肩。”
“下车吧。”
魏子敦下了车,发现茯苓站在不远处等着她,茯苓看见她下车,连忙小跑了过来,看见皇上后,又惊又喜,连忙行了个礼。
魏子敦身子向下蹲了蹲,道:“舟车劳顿,皇上要保重龙体,臣妾告退。”说完,茯苓搀扶着魏子敦朝福熙阁方向走去,魏子敦能感受到身后灼热的视线。
良久以后,顾肆垂了垂眸子,收回了视线,对迟迟赶来的周弼福说道:“去养心殿。”
周弼福说道:“皇上,您不在的这几天孙贵妃找奴才找的最勤,老是问奴才皇上去哪了……”
“去长乐宫东宫吧。”顾肆道。
“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