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

酒楼里烟气缭绕，人们的嬉笑中夹杂着舞女腰间铃铛碰撞的声音。这里的每个隔间都热闹非凡，只有一个隔间清冷异常。一个穿着黄色软甲的女子坐在桌子旁，端着茶杯慢慢地饮。

“英子！”​过不多时，隔间的门被拉开，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子走了进来。

“燕子。”​英女侠笑着打了招呼，抬手为她倒了一杯茶。

“今日怎么有空约我出来？你们方寸山不是一向很忙吗？”​飞燕女走到她对面坐下，端起茶杯放到嘴边。青绿的茶叶随着茶水的涟漪慢慢漂动。

英女侠听到她的调侃只是微微笑了一下，低头，指尖摩挲着茶杯，久久不语。

飞燕女隐隐感觉到不对：“英子，发生什么事了吗？”

英女侠抬头看着她，眸子里是让她看不懂的情绪：“凌波城派人给我送来了一封信。”

飞燕女拿着茶杯的手一僵。

“是阿羽的。”

“当——”

飞燕女的茶杯陡然掉落在桌子上，茶水顺着桌檐一滴一滴地落下。

“怎……怎么可能？”飞燕女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羽灵神他，他不是……”

英女侠平静地答道：“从时间上看，信是在半年前写的，也就是天命之战之前。给我送信来的弟子说，阿羽半年前把写封信寄回了凌波城，并叮嘱，如果大战之后他没有回来，就把写封信交给我。现下……这封信，就到了我手上。”

飞燕女无言。她不知说什么来安慰英女侠，只好选择了沉默。

“阿羽在信里请求了一件事，我打算……”英女侠手紧紧攥着，指节泛白，声音里是要满溢出来的苦涩，“答应他。”

飞燕女握紧了茶杯，半响，才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

“他的请求……是什么？”

当小二推门进来为里面的客人上菜时，看见了令他震惊的一幕。

一个腰带双剑的女子枕着一条手臂趴在桌子上，眼睫覆着，像是睡着了。另一个佩着双环的女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神情复杂。

听到开门声，女子立马转过头。小二说明了来意后，把菜放到桌子上立马退了出去。

飞燕女收回目光，盯着英女侠手边一个小巧玲珑的瓶子。

半小时前。

“阿羽说，希望我忘了他。”

英女侠平淡的一句话，在飞燕女耳边却如雷一般炸了开来。她不可思议地问了一句：“什么？”

英女侠把一个瓶子放到桌子上：“与信一并送来的，还有这个瓶子。里面是能让我把阿羽忘掉的药水。喝下之后，我的记忆中，再也没了羽灵神。”

飞燕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这是阿羽最后的愿望，我一定要为他实现。”

“可是，英子……”

你不愿意忘了他，不是么？

英女侠把瓶塞打开，抬手放到口边，一股脑灌了下去。

晕过去前，她眼前浮现出熟悉的人影，正朝着她，暖暖的笑，亦如初见。

“阿羽……”

一滴清泪滑落。

第十三年。

自那次相见之后，我再没有见过英子。慢慢地，我归了隐，不再奔波于红尘。可英子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一年前的某个晚上，从方寸山来的弟子找到了我，并告诉了我一个噩耗，英子死了。顾不上悲伤，我忙问这是怎么回事。弟子告诉我，昨日本是英子而立之年的生辰，谁知深夜英子重病突发，连长安城最好的医生也无力回天，消香玉损。

“首席说，把这封信送给飞燕女请您替她保管。”

我颤抖着手，接过了那封信。信封变得陈旧，却完好无损，可见主人是怎样的爱惜。我摩挲着信封，久久无言。

“首席一生没有嫁人，也没有子嗣。一空闲就拿着这封信落泪。”那弟子如是说，“问她怎么了，她答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这封信与她，隐隐有着羁绊。”

我拿着信，听着弟子的陈述，突然笑了。

“原来如此吗，英子。

即使你忘了他，也依然爱着他吗？”

待方寸山弟子辞去后，我无力地坐在椅子上。

回首往事，只觉心中悲苦，事事尽不如意。

为了那三界，可当真值得吗……

第十四年。

我们把英子葬在了他旁边。我看着他的石像，他还是同天命之路时那般无忧，可如今，物是人非。

“若你知道现如今是这般模样，羽灵神，你会后悔你做出的决定吗？”

第三十九年。

光阴荏苒，离我最后见到英子已经过去了三十九年。我容颜不再，鬓边也生出了华发。许是这么多年里是是非非沉淀下来的勇气，我终于打开了那封信。

阿英：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牺牲了吧。但是我一点也不后悔，因为我也算是实现了你的愿望。

当我第一次见到你，觉得这个姑娘可真是冷漠啊。明明跟我一般年纪，你展现出来的都是成熟稳重。我对你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情不自禁的去靠近你，那晚，月光如水，看见你一个人站在树枝上对着月亮，与这边的热闹格格不入，我内心一阵酸楚。

再反应过来时，我已经把包子递到了你跟前。你眼里都是惊讶，礼貌又疏离地拒绝了我。说实话，我是有点失望的。不过没关系，你拒绝我在我的意料之中。我又与你攀谈起来。我清楚的记得，你笑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你笑，却也是最后一次。

我们在协手调查你父亲的事件时，你对我说：“希望有一天，人、仙、魔三族能和平共处，国家再也不需要将军，那该有多好。”

是啊，蚩尤复世之前，人仙魔三族更是常年征战不断，蚩尤复世后，他们同心协力对付起这强大的敌人，忘了内争。

你父亲去世的早，作为长女又身为天命之人的你，不得不选择成熟。你的愿望简单，却又如此艰难。你那坚强的外表下，是一颗极其容易受伤的心。

如果我们不是天命之人，不是生来就带着使命，也许我们可以长相厮守一辈子。

阿英，你知道吗，即使牺牲，我也无悔。如今蚩尤被封，三界和好如初，你的愿望，也算实现了。

阿英，我不在了，你要开开心心的。不然以后，可就没有人变着戏法的哄你开心了。

我有一个愿望，就当是遗愿吧，请你务必答应我。

阿英……忘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