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
朝游江北岸,夕宿潇湘沚。
朔雪茫茫,月夜凄凄,瓦尔莱塔撑开素色纸伞,遮去清冷月光,亦隔绝飘然雪花,一张素净脸颊被冻得发白,杏目黑白分明,灵动于顾盼间,尘世美女如云,却怕是无人能与她相提并论,那双眸子,总像能看入人心间。
这是江南今年的第一场雪,她伸手,触及冰霜,冰冷温度从指间蔓延开来,湿润了指间,也湿润了眼眶,滚烫的泪水缓缓滑落至两腮。
她知道,只有在家里,才会有人疼着她,惯着她,可自从她来到这里,得到的是什么?入宫八年,自幼青梅竹马的范无救,对她不冷不热,早已不像往昔爱护有加。
天下百姓传得她如何幸福,成为宠儿,可那又有什么事用,传言,终归只能是传言。他赏她绫罗绸缎、金银珠宝、赐她宠尊妃位、无双封号。他说,他什么都能给她,只因她是他的妹妹。
范无救欠了谢必安很多。
先是基业,再是亲情,后是女人。
她尚记得,那夜,她颤着唇,开口问他:“那么,你的心呢?”红烛溶溶,映着她荷锦粉裳,面容苍白,良久,只听他一声叹,侧过了头,看不清表情:“帝王的心,不能托付他人,否则即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瓦尔,孤以为你知道的。”
又想了想现在日夜颤倒,每日只懂得痴痴望着魂灯的范无救,她终于懂得了什么叫做——心如刀割。作为朝中一大梁柱的谢必安违背圣意,自尽而亡。本国国君受了孽障,疯癫不悟。
美智子,你得到了你想要的,那我呢?终究,还是你赢了,我是羡慕你的,如果,我的死能让他伤悲,死一万次,我也是愿意的,可惜,那不是我!
朝堂众臣纷纷内讧,她知道,这是一场盛世大戏的开端,都是今朝百姓之灾,龙渊之末,那些拥有实权的奸佞臣子,似乎选择按兵不动,丝毫没有表态,怕是打算嘲看鸨蚌相争罢了。
盛世繁华,在昏庸君王的衬托之下,竟也不值一提,皆因那场盛衰转变,千秋百载过后,只成一则笑话,教人耻笑。
她又想起了若干年前,尚还只是个小丫头片子,涉世未深,总喜欢缠着范无救,一口一个易墨哥哥,唤得亲热,把夫子教的东西天天在范无救面前炫,渴望得到他一句夸奖,但他却从未表明,只是笑着敷衍她。
易墨,亦漠。她终于明白了这两个字的含义。
那日,梨花开得正好,少女正值豆蔻年华,活蹦乱跳跑入东宫,不慎把怀中抱着的书卷散落在地,少年走到她跟前,蹲下身来,替她一一捡起,花瓣飘落,她眼中似乎变得只有他,剑眉星目,冷颜俊容,眼底里却没有凌厉。
她慌乱地捏了一把宣纸,目光瞟在纸上,一行小字吸引了她的视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范无救比她年长,天资相对要好,博学多闻,这便立马把纸递给他,指着小字那儿,扬起一抹纯真笑意:“易墨哥哥,这,是何意?”
范无救接过纸,别有深意地望着她,道:“或许,令尊更清楚些。”神色平静如他,心却起了涟漪,少女娇美笑颜深入脑海,直至骨髓,颊边清浅梨涡微陷,或许,这便是,人比花娇罢?
后来,她去问了父亲,父亲笑着说:“长大后,你自会明白的,储君聪明非凡,定能助我朝大好江山,走向繁荣。”父亲那日的音容笑貌,她仍记在心中,可,说出那种话的父亲,后来因尽忠护主,而遇刺身亡。先帝命人早早葬了,便什么都不做。
那还真是可笑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
烟雨霏霏,落下冰凉冬雨,雨丝为淡灰色天空掩上一层薄纱,瓦尔莱塔坐在梨花木云纹椅上,案前,她握着手中的狼毫笔,轻轻描绘。顷刻,一副水墨江山便已完成,精致细腻,颇有几分快意江湖的味道。
浓淡转变均匀,山峰高低起伏,一笔一画都接近完美,笔墨清浅,波光粼粼,柳枝低垂,平静优美,令人产生一种身在江南的错觉,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了,画一副胤朝江山,以示后人。
父兄死得冤,她渐渐从一个多话无知的小丫头,变得沉默寡言,兄长之仇,并非她不报,而是她不知道,该找谁报。玖,取其意,赤玉是也,父亲为她取字时,惟望她出人头地,绽放夺目光彩,兄长谢必安也曾于她的称号笑曰:“玖,美玉,小妹他日必成大器。”
此情此景,她又能做什么呢?范无救欠她的太多,她却无法讨回。想要守护的太多,她却无能为力。自嘲般地笑了笑,执起案侧玉觞,把觞中佳酿一饮而尽,酒水顺着脸部线条,流淌而下,滴于画上。
那抹水迹快速地晕开,渲染了纸色,瓦尔莱塔双颊酡红,似是梦呓般,低声道:“好...好...”。边说,边提笔,又在那处籍着酒水,绘一朵墨色寒梅,好巧不巧,旁边还有一船画舫,看起来倒是梅自船头开。
头晕脑胀,顾不得去想什么,她便已托腮,打起瞌睡来。应是醉酒失态时,碰一声,彻彻底底压在桌上,脸上还印着未干透的墨水。
是梦...
得慢...些醒来……
得慢些...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