怅卧新春白袷衣,白门寥落意多违。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满屋酒气,谢必安举杯自嘲,清高如他,竟也会有如此失意的一日,曾相伴君侧,笑谈天下事,曾意气风发,运筹帷幄中。
佳酿浅尝怡情,多饮伤身苦闷,他又何尝不知,酒水辛辣,入喉却香醇,使他爱不释手,可他就是那样的人,越喝,喝清醒。
他笑自己痴情,眷恋于她,却爱得太傻,她终归是爱上了别人吧,他想。也许范兄,才是她的良人。他能给的,范无救也能给,他不能给的,范无救比他更有能耐去给予。何况,范无救亦为他安排了一门亲事,为公为私,都对双方好。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早从七百年前,东陆便兴起修道,只是看的是灵根,他出生之日,乃天降祥瑞,大吉之兆,一位道长途经府邸,见此异象,啧啧称奇。
道长说,他天赋异禀,若是随他修道,修成之日必为大器,只可惜,家父保持着传统的观念,说,家中子弟不为官,即无报于天下,无忠于朝廷,话毕,便将道长请走了。
谢必安过了二十二年无聊的官宦生活。
直到那日,无意经过渡口,遇见了她,那不经意的惊鸿一瞥,冥冥之中,什么在牵引着他。
她很冷漠。
这是谢必安第一眼看见她,所下的定义,但是当视线移到那几个孩童身上时,他终于知道,她的戾气是为何而来了。
——没有一个人,喜欢被嘲笑。
他缓步上前,看似随心所欲,手里却捏了把冷汗,上前抱起孩童,低声斥训,温柔,却无奈。那两名孩童,乃是家族旁支所出,顽劣不堪,心眼却不坏,见着了他,总是哥哥哥哥地喊,巴不得攀上点关系。
在这种年代,谁不想有个大官做后台呢,他什么都知道,但从不戳穿,一阵软硬兼施后,便去为她下水,寻回斗笠。
当她拾过收回斗笠时,他眼含笑意,温声如玉:“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在下谢子清,字必安。”
美智子。
听她冷柔嗓音,他唇畔的笑不自觉地被放大,像个孩子般,兀自乐了起来,他竟也那般敷衍,对那人一见钟情了。
可人生,正是如此,不是么?
心下苦涩,他又喝了几杯酒,想以酒消愁,却不知愁绪更添,此时,有人敲了敲门,道:“少爷,罗家小公子来了,说要见您呐。”
罗家小公子名唤罗比.怀特,生得标致可爱,今年不过十五,性子同小莱入宫前倒是颇象,还具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一点即通,谢必安对他也像亲兄弟般对待,这人儿年龄不大,倒能说会辩,常来找他谈心。
谢必安沉默半响,理了理衣领,拢着乌黑发丝,道:“请他进来罢。”指间滑过冰凉触感,酥酥麻麻的,十指连心,这下子,仿佛冷入了心底,彻骨寒冷。
现下正是响午,秋意再浓,也冷不到哪里去,冷的,不过是人心。
片刻,便见门外走进一名蓝衣少年,眉目灵动,装模作样地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含蓄笑道:“谢兄,许久不见”。
谢必安扯了扯唇角,想笑,却笑不出来,只得哭笑不得,朝那小厮摆了摆手,说:“退下吧。”待那小厮应声退下后,罗比这才奔向谢必安……身后的窗棂,爱不释手地抚过花纹,享受指尖划过纹面的感觉。
“子清,这究竟是何方神圣的杰作,你就好心告诉我吧,改日我定让他也给我做一个,像这样的,不,比这个更好看的。”闻言,谢必安不语,提起玉壶,往那白底蓝轴的青花瓷杯倒酒,直至酒洒,方顿下动作,薄唇微启:“你真的那么想知道?”
听他这么说,似乎是有望了,罗比连忙点了点头,谢必安把酒朝他的方向举了举,他便走到谢必安身旁,接过酒,浅尝一口,兴致勃勃,道:“快说吧,别吊我胃口了,你都吊了我四个月的胃口了,四个月啊!”
“那你也不想想,此等手艺,除了巴尔克老先生,还有何人做得出?”
谢必安摇头叹息,道。
“啊?不会吧Σ(っ°Д°;)っ我昨天才刚跟那老头吵完架啊啊啊!!!”
接着,他又问了几个问题,喝点小酒,便离开了,并未在此宿醉,估计是去找巴尔克了,跌跌撞撞的,草率告别,便跑出门外,瞧这猴急样。
巴尔克乃是一位名匠,他没什么特别之处,就是胆子挺大的一个普通老头,心情好的时候就接活,心情差的时候,不管天王老子,都奈何不了他,先前那两块琐玉,正是他亲自琢的。
倒没有什么缘故,只是巴尔克敬谢必安为百姓奔波多年,他通晓多门琢艺,欣赏谢必安为人,便“附赠”谢必安一道窗户。
云袖一拂,粉碎满地瓷片,白玉映红毯,白色倒像是成了点缀,一片茫茫血色中,黯然生出的数只寒梅。他站起身来,翻了翻木柜,拿出一个棕色瓷瓶,拨开木塞,低声喃喃着些什么。
声量小的也只有他能听见了,可他正是说给自己听的,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