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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蝶:梨花若海棠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她在等,等一个人,甚至只有一则消息,也好。

但是什么都没有。

寒风抖擞,几度繁花凋零。路有桥木,换得柳絮飘浮。

浮生若梦,共过数回黄梁。沧海明珠,无非年少轻狂。

几缕青丝迀着她动作,不慎落入水面,却没有惊动湖中锦鲤,枫叶火红,焚尽半边天色,美智子一腿搁在池边,一腿踏在厚厚落枫上,两色相应,对比之下,她竟是那么渺小。

轻轻靠在身后的枫树上,白绫掩去双目,紧缠于脑后,但这并不影响她的感官,反倒可以让她什么都看不到,当你所看见的一切,成为你心头萦回不散的烦脑,眼不见为净,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半响,一阵吵杂声传来,可她不想管什么,她跟这里的任何人,本该河水不犯井水,却是听见尖锐的男子故做哀戚,阴阳怪调的,怕是官宦了,只是,他在与谁对话?

“娘娘节哀,令兄的事,已经完全处理好了,只是酬劳方面...您知道的,咱们这些奴才,混口饭吃罢了...娘娘?”

隐隐听见年轻女子的抽泣声,像是在极力压抑,她想了想,觉得也对,哭泣这种事,大抵在人类看来,很是丢脸,但她不懂,她亦从未试过,蛇本无泪。

节哀么,她想,应是哪家儿郎去世,刚好有位妹妹在宫里处着,不便送葬?此时,又听那女子道:“劳烦公公了,家兄的事,本宫自是不会乱传。”

什么样的丧事会不便对外宣称?美智子皱了皱眉,这些人玩的把戏,她都知道,不用看也知道,那女子必定是将银子给了对方,又闻那官宦道:“玖妃娘娘且放宽了心,对了,有一点倒是要切记,莫要再私下祭奠上卿大人了,陛下见了不喜。”

玖妃...上卿大人……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她快要窒息了,天下再无第二位上卿,亦无别的云妃。他们口中的人,便是谢必安无异。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希望就像她生命中一盏红烛,有他在时,灯火摇曳,他弃她而去,蜡溶,断情。

有人在靠近。

她动了动,但没有离开,随即便听到两人惊呼,跟范无救气急败坏的怒吼——这是一位君王,为了她不顾手足之情,为了她呵斥宠妃的冷喝,可美智子没有丝毫感动,瞒着又如何?她最终还是知道了,赌了数百年,终于,还是输了。

脚面踩在枫叶上时,扯开缚在眼上的白绫,抛进池里,纱带飘落,盖在鱼儿身上。她想,事情必须面对,逃避,不会改变结果。尽管是最落魄的时候,也要挺起傲骨,保持冷静,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了。

夜色微凉,月光皑皑,她缓步走了过去,时间一点一点从指间溜走,非她本意如此,而是她想给对方一些缓冲时间,两步、四步、六步……

“莫要再说了。”

美智子望着眼前这个男子,这个人,真是可怜,得不到别人的信任,也没人会不管一顾地去爱他,作为一个帝王,他该学会培养自己的爪牙,控制自己的情愫,否则,君王又如何,也不过是这人世繁华的一位过客,低恋红尘。

望着他许久,她涩然道:“我,已经知道了。”

范无救身形霎时僵住,这是她第一次向他自称[我],而不是[妾身],虽然两者并无差异,却仍让他感觉,似乎亲切许多。可她是为了那个男人,他的生死之交。

方才的太监与玖妃面面相觑,均打量着美智子的神色,但她给人感觉,是那么绝望,仍要保持云淡风轻,倔强得叫人心疼,突闻范无救一声“退下!”

玖妃心下苦笑,多年相伴,竟敌不过一位外来女子,也许她从一开始就输了,输在她是谢必安的妹妹,这样,她便注定无法成为他的帝后,百年之后,他的陵墓里,也绝不会是她。

福了福身,几乎是毫无久留之意的,玖妃领着那太监,转身离去,美智子望着那碧绿色身影,在模糊视线中摇曳,须臾,支离破碎,徒留一地伤心泪,过往云烟,心伤的是谁?

瓦尔莱塔,你又何必如此?

她的身影在重重石阶上消失,美智子像全身力气被抽空,心难受得让她无法思考,突然,脸上凉凉的,似有什么液体,从眸中流出来,被风吹得稍作刺痛,她吃力地摸向右颊,怔怔地望着心,这,便是泪吗?

千年以来,她首番为了一场梦,这场似是一触即破的梦境,而伤心落泪,早已化作人形,她该料到的,人有泪,而蛇无泪。

范无救似是愠怒,蛇妖有泪,这意味着什么?从头到尾,他怕只是一个局外人罢了,连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都不知道。猛然拥她入怀,嗅着她发间冰冷气息,她却没有推开,果然,哀莫大于心死。

凉月映夜空,今日乃月圆之夜,多少户人家祭神拜佛,只求团圆,那有用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又再次错过心爱的人了,运起全身元气,逆筋脉而行,体内乱撞的元气让她有种被撕裂的感觉。

范无救不修道,也不修武,只感觉怀中人儿又冷了几分,抱得再紧些,不修道,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希望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不要那么残忍,让他再次失去所爱之人:“你...怎么……”

颤抖着想说些什么,未待他说完,她已猛然吐出一口血,溅在火红枫叶上,两抹暗红乍眼看去,仿佛融为一体,只听她悠悠道:“请让我死后,与他葬在一起。”

语言刚落,她便往后倒去,范无救重心不稳,也单膝跪在地上,腿上传来的痛感,并没有影响他丝毫,只见他抚上她的面颊,笑得惨淡:“你真自私,连剩下的一点时间,也不愿意留给我。你不问他死因,你不究我对错,便这样离开,就那般迫不及待,要去找他吗?”

残叶遍地,被风吹起的,便沙沙作响,也不晓得她听见否,他自顾自地说下去:“即便是死,我也要把你留在我身边,你别妄想去找他。”

蛇妖千年修行,为了情尽数散去,君王百年基业,为了情不惜抛弃。

此后,他以魂灯凝聚她一缕魂魄,虽然她不愿出来与他对话,但他却认为,至少,他把她留在身边了,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她的气息,短短数个月,于他而言,是一场棋局,他赢了,输的是谢必安,不是么?

把脸轻轻贴上魂灯,幽蓝烛火忽明忽暗,却总是穿着他身体,没有烧着他分毫,他蹭了蹭冰凉盏面,喃喃轻语:“蝶儿,我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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