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奶奶十周年纪念日，逝世十周年的丧礼在我老家需要大办，按照习俗，纪念日头一天刚黑从坟上迎奶奶的魂魄回家，当天许多亲朋好友过来致礼。爷爷去世十周年因为疫情没有办，所以此次算是为他们两人一起办，我们儿孙辈都提前回老家准备，老家的冬天特别清冷，但在孝道面前，大家要蔑视这种清冷，一直守着，值夜迎客还礼。
奶奶的儿孙很多，但她是一个相对“霸道”“自我”的人，喜欢玩牌，不喜欢看孩子，只有我和堂弟有幸被她和爷爷看着长大，比较偏疼，可惜她刚去世的时候，下葬前有个最后给她擦面的习俗，可能是因为我正值青春叛逆期，对一些老家习俗有一种冷观又批判的态度，可能是因为人多，我羞于上前，可能是因为害怕…总之我没去擦，后来想起，一直引以为憾，大家都知道奶奶待我最亲，我却没有为她擦面，我觉得对不起奶奶。
我想起小时候见不到奶奶，就要哭着喊着跑出去找，我那么依赖的奶奶，敬爱的爷爷，怎么在我最冷漠最不懂事的时候去世了，我有了孝顺他们的能力，可他们没有留给我机会。去坟地的路上，我一直哭，因为想念、遗憾、变化和一种生死的茫然，可丧礼上哭是有要求的，说哭就要哭，说停就要停，而且哭的时候每个人都要喊着对奶奶的称谓——“我的娘”“我的姑姑”“我的奶奶”…我喊不出来，在令行禁止的哭中，这样喊，让我感到一种隐隐的虚假，我只能游离在大部队之外，自己压抑的哭。可我毕竟长大了，我理解了很多事，我做不出来，但我内心不再居高临下的审视了，很多规矩习俗是有保证丧礼顺利进行的道理的。
直到宾客尽礼走后，只剩了我们本家直系亲属，进行最后的祭奠仪式，我想，我不能再留遗憾了，万一我喊了，爷爷奶奶真的能听见呢，这次十周年也是全家最后一次聚在一起，纪念我们共同的那部分亲情了。我喊了出来——“爷爷”“奶奶”，没有想到的是，喊出的那一瞬间，我的情绪彻底得到了释放，痛痛快快的哭了出来，而且我相信爷爷奶奶听见了。我还明白了，有些事，得去做了才知道。
然后全家送爷爷奶奶回到坟上，给他们烧了很多纸钱、纸银行、纸沙发、纸屋…大火一起，蒸的人脸酸热，碎屑洋洋洒洒往天上飘去，婶婶她们念叨着“你奶奶玩牌有钱了”，大家都是会心一笑，离开的时候，我说“爷爷奶奶，我走了”。
在丧礼结束的时候，我才看手机，很多朋友发来了琼瑶去世的消息，我有些预料之中的平静，我知道，她年纪大了，还是那个我书里看到的勇敢的阿姨，说不定会有惊人之举，在我有生之年，我一定会面对这样的时刻。十年前，爷爷奶奶都在，我们聚在一起看还珠格格，现在的失去，是一种必然，我们每个人都会死，这也是一种必然。我告诉了妈妈，妈妈说“唉，琼瑶可是很有名，我年轻的时候都看她的小说”。
当时朋友们也在群里热聊这件事，一个朋友说，她不能理解人为什么会选择提前结束生命，老人是很惜命的。我说今天丧礼上，我临走前看见一位堂奶奶孤独的站在那里，朝我们挥手，她可能都不记得我是谁，我们大家回到老家都和她说话，保持对长辈的亲热，可最后都要离开她，实际上谁也没有时间去了解她，陪伴她，残忍的说，她已经被时代抛弃在那个挥手里。如果她病了，那日复一日的医药病体磋磨，她更会清醒的知道什么叫“抛弃”，万事不能自己做主，只能眼睁睁看着生命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家都会用她终将死亡的态度面对她，双方负担着逃不过命的赡养，悲哀又麻木。我想，这大概不是琼瑶阿姨想要的，所以她选择了自由，我也终有这一日，所以我佩服琼瑶阿姨。
当时我就想立刻写点什么缅怀，可我马上就要踏上回北京的高铁，这段临行的时间我更想做一件事，那就是把时间留给爸妈，我们一起去看姥姥。姥爷才去世不到一年，我的祖辈只剩下姥姥一个人了。我给她买了新衣服和新帽子围巾，我想看她穿上，她看到我买东西，不断说“不要花钱给我买什么，我老了，穿不出好了，今天不舍得穿，明天不舍得穿，可能到死也穿不上”，但我知道她很高兴，她去给我下面条，一定要我吃了才走。我问她“姥姥，你知道琼瑶吗？”姥姥说“耳熟，但想不起来是谁”，我说“你知道还珠格格吗”，姥姥说“那怎么能不知道”，我说“就是她写的”，姥姥恍然大悟。
是啊，琼瑶留下了还珠格格，留下了情深深雨濛濛，留下了一帘幽梦…她自己变成了一种象征符号，不论随着时代的变迁，她的作品会被怎样的解读，总是给了后人一个探寻我们这个时代印记的出口，她一辈子都活出了潇潇洒洒的自己，怎么会被遗忘呢？她的作品成了永恒，超越了时间，总会有人记得她。毕竟我们可能不喜欢生活，但我们都喜欢生活的意义，而她，创造过这种意义。
我感受到了这种意义，我从她的作品中看到了，我想要的“爱”的浓烈颜色，现在我也在努力践行着爱，然后续写着她的精神，将来也可以为这个世界留下一点浪漫的痕迹。
2024年12月4日
写于飞驰而过的高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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