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6. 伪装
“很早就知道了啊... ...”城墨摸了摸脸颊上划开的伤口，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紫堇墨一般纯粹而诡异的黑眸中，极其罕见地出现了清愁。
他似乎变了许多，对于她，对于洛枭和寒烟，都不再那么有敌意。
甚至，刚才他开口时，她都几乎要以为他对她有了几分好感，若不是因为不停地提醒自己小墨儿绝对不是单纯无害的孩童，她真的就相信了。不过，他喜欢她？何其荒谬！
他们之间，敌手、陌路人，就算盟友也有一点可能，但是，男女情爱，绝对不可能。她身负诅咒、手染腥狞，即便担着九幽圣女的名头受人敬仰，穷尽一生也无法走到阳光之下，他却和洛翊寒那么相似，就算在权势之争中棋逢对手，至少，他们活在阳光下，心底还有残存的柔软。
她本以为可以一直同先前一般与九幽城家相处，本以为他们可以一直相安无事到跌堕的天谴降临，可是，因为城墨的年少冲动，毫无余地地将最后的一层窗户纸揭开，摧毁了众人一直勉力维持的和谐昌荣。
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他自己一时头脑发热，还是有人在幕后教唆。她想到安以沫，目光又深沉了几分。
“以沫告诉你的？”她问道，目光清明锐利。
城墨看她冷静理智的模样，心下倒是放松了不少，“我现在说的话，你相信吗？既然不信，又何必问我呢？”
“多话，你既有事找我，便赶紧说，要不就离开，别赖在这里，脏了好好的倾音宫！”她也没兴趣同他拌嘴，挑了一只樱色的琉璃盏，清茶刚好倒了七分满，细细品味。
他欣赏着她的动作，唇边漾起一抹温暖的弧度，“我就是想问问你，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究竟是为了什么？值得吗？”
“何为值得，何为不值？绸缎绫罗，可做衣袍，亦可为锦囊，却无人在意其意愿，我们何尝不是如此？处处掣肘，步步艰险，又有多少决定是出于本心？佛云，人生皆苦，唯有放下方得解脱。”她的声音低微空灵，一句高深的佛偈被她念诵出来，带着若有若无的哀叹，一时间，城墨竟不由沉沦其中。
有时，从她身上，他能隐约看到少女的影子，单纯而不谙世事，可是，作为一直与倾音宫关系甚笃的城家的子嗣，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能在强敌环伺之中，保九幽数百年安泰，手段绝非常人可比。
她一贯是高高在上的，幽居倾音宫几十年不问世事，冷漠的过分，然而洛枭的出现，于她就像是暗夜之中悄然绽放的黑色曼陀罗，华美芬芳，致命的蛊惑。
因为洛枭，她甘愿放弃永生的恩赐，坠入乌烟瘴气腥狞笼罩的修罗场；因为洛翊寒，她宁愿舍弃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神格，踞于密林洞府一点点为他建立属于他的势力。明明已经被他伤成这样了，她还是心甘情愿，饮鸠止渴一般，越陷越深。
“... ...我喜欢你，你知道吗？”城墨踌躇了半晌，终于怯怯地开口。
她挑眉，讶异地盯着他，城墨惊异地注意到，那双冰蓝色的如同冰封海面的眸子，已经变成了鲜艳诡异的赤红色。
他闭了闭眼睛，声音微不可察的嘶哑，却异常坚定“我不清楚你到底是谁，城奕鸾、雪澜祎，抑或阕烟寒；我也不知道哪一个你是真，哪一个你又是假；可我喜欢的，始终都是你，不论什么样的你。”
“墨儿... ...”她停下了动作，琉璃盏被放到矮几上，一声清脆的轻响。
荒谬的猜测一朝成真，沉稳如她也略显慌乱，强自稳住心神，她走到他身前，俯身，冰凉的指尖抚上他的伤口。赤红如火的瞳孔中，汹涌着铺天盖地的哀伤，水光潋滟，像是潺潺流淌的天火。
薄唇轻启，清朗的声音在城墨的耳畔响起，三分劝解，三分压抑，“不胜欣喜，可是... ...我不值得。”
她拂袖而去，裙角拂过他高挺的鼻梁，城墨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纤长浓密的睫羽颤了颤，一滴清泪无声滑落。
九幽皇都，祭坛。
厚重的石门悄无声息地向两侧滑开，清凉的风吹进尘封已久的石室，长明灯倏然亮起。她收起夜明珠，快步走上祭坛。
“你最终还是来了... ...”安以沫苍老的声音响起，伴随着拐杖落地声和迟缓的脚步声。
她淡漠地笑笑，耐心等她走近，方开口道：“你果然会来这里。原来，你竟对城宸曾倾心与我，这般在意吗？”平淡的语气，似乎只是故人重逢的随意闲聊，安以沫攥紧了拐杖：她向来如此，从容镇定，冷静理智。
有这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能力，怪不得城家的男人每每臣服于她。
不得不承认，安以沫是嫉妒城奕鸾的，不论容貌、气质还是为人处世，她都被城奕鸾打压得体无完肤。不过，现在不再是这样了，她已经失去了永生的神格，舍弃了圣女尊崇高贵的身份，丢掉了寒烟这个强大的势力；她已经不再是曾经翻云覆雨叱诧风云的城奕鸾了！
“你管我在不在意！如今你什么都没了，就是仰仗他人鼻息生存的可怜虫，你谁也帮不了！”安以沫讥嘲道。
她轻佻地笑了笑，解开宽松的罩袍，随意丢在一旁，露出一身裁剪得宜的玄黑长袍。她身后，雕绘精美的石壁突然活动起来，长明灯瞬间熄灭，一双新雪般洁白的羽翼在黑暗中隐约显现出轮廓。
“是吗？可我并不甘心就这样被你算计道呢... ...”她轻笑道，尾音隐没在安以沫凄厉的尖叫声里。
石室重新明亮起来，形容凌乱的安以沫软在地上不住颤抖，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兽凶狠地盯着她，时不时呲一下獠牙以示威慑。安以沫抿唇，“你这是养了个什么怪物？”
“小霜是瑞雪之兽，略通人性，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话，如果你不想受伤，那就别惹它。”她跪坐在祭坛顶端，抽掉发钗，闭上了眼睛。一股气流逐渐将她包裹其中，一头皓月星河般璀璨的银发高高飘扬起来。不大的石室逐渐弥漫起血香，被唤作小霜的灵兽不安地转起圈，时不时担忧地看向祭坛高处，完全没了吓唬安以沫的心思。
良久，气流逐渐平息，祭坛中心盈盈独立的女子转过身，赫然是与安以沫年轻时一模一样的面容。
“为什么... ...”安以沫喃喃道，似乎瞬间又苍老了不少。
“为什么城宸会选择你？他并非对你残忍，只是穷极一生也没有逃脱生性良善的困厄罢了。一如... ...墨儿对我，我对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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