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5. 烟寒
转眼已是初夏,花园中的早荷已经绽开了浅粉色的花苞,若有若无的花香弥漫整个院落,清幽之中更平添三分清雅。
不见天日的溶洞里,素衣女子伏案执笔,宣纸上落下她遒劲张扬的字迹。
一道密令写毕,她盖上钤印,纤毫毕现的花瓣图样,浅淡的樱粉色,栩栩如生。代表最高命令的刻章,用于颁布寒烟十二离卫才有资格执行的任务,就连名义上掌控整个寒烟的雪凝烟都无权知晓。
雪白的信鸦携着纸卷飞离,女子剪断一指多长的烛芯,不经意露出半截纤细白皙的手腕。她盯着腕上的银铃铛看了半晌,忽然勾唇一笑。赤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小小的两抹烛火,长长的银发星河般倾泻一地,玄黑的纱裙之下,瘦削的身形隐约可见,她静坐在昏暗中,如同坠落人世的神祗,又像幽居退隐的君王,即使身负枷锁,依然固执地保留着残存无几的尊严。
这一刻,她不再是卑贱偷生的雪澜祎,不再是高贵神秘的城奕鸾,只是冷血狠厉的寒烟盟主,阕烟寒。
一切伪装褪去,她只是黑暗中的执棋之人,以众生为子,毫无悲悯地,一力与所有人对弈。
权力的棋局中,从来没有恭谦礼义,每一步都是狠辣绝决的杀招,每次落子都要仔细思量,一朝踏错就是身首异处,没有任何余地。棋盘边的每一个人,手中都握着无数血肉铸就的筹码,输掉,筹码随之易主,再次覆盖上一层凝腥。
棋下到最后,其实没有赢家。时光终究会剥夺每个人执棋的权力,同时,为另一群人铺排新的一局。
她十分幸运,迄今对手已更迭了一波又一波,筹码始终只是增多。
她同样不幸,在对弈中丢了理智,连带着自己的性命全赔了进去。
苍白的烛身缓缓淌下一滴蜡泪,她熄掉烛火,斜倚牖窗,仰头看着溶洞黑沉沉的穹顶。一滴水坠落,恰好点在她的眼尾,顺着面颊滑落,犹如她沁出的清泪。
军营,羽卫主帐。
“你们怎么办的事?那么显眼的目标,竟还能跟丢?!”雪凝烟听了羽卫的禀告,气不打一处来。
青翊垂头,默不作声地听着她的训斥,终于还是没忍住反驳道:“属下真的尽力了,谁料那人自与一个小捕快共饮之后,变得无比警觉,趁着属下凌晨换班时... ...”
“真是一帮废物!”雪凝烟摔了手中的盒子,怒道。
帐中的一众羽卫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无奈地摇头,自从盟主的身份公之于众,在他们面前也不再遮掩容貌,他们就感觉盟主似乎变得与先前不同,好像... ...傻了?
尤其是他们任务失败的时候,她总会不讲道理地冲他们发火,像一个没经历过风浪的毛孩子。每每此刻,他们都想直接撂挑子不干,谁愿意追随这样一个不拿属下当人对待的主?
但是,他们毕竟为寒烟效力了这么多年,兄弟间有了匪浅的情谊,而且青殇、青翎等最初一批羽卫也时常从旁开导,也就忍下了。
真是怀念当年那个精于筹谋、严中有慈的烟寒盟主啊... ...一众羽卫如是想。
为什么,她就突然变了呢?
溶洞天府,寒烟总部。
阕烟寒慢条斯理地戴上水烟玉面具,身上裁剪贴合的锦袍仿佛是最浓重的夜色织就,深得近乎诡谲的玄黑。一双赤色的瞳孔里闪耀着摄人心魄的璀璨,皓月般的银发蜿蜒在身后。
宛如跌堕的神明,又像是暗夜的君王,华美而诡异。
她抬手,摘下腕上的银铃铛,小心地放在一旁的矮几上,足尖轻点,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仅凭寰忘园周边的防卫,还拦不住她。先前乖乖待在这方寸大的院落里,只是因为环境清幽,对于她想做的事情也没什么妨碍,索性顺了他的意思。但是,到了现在,如果她还留在此处不出面,恐怕,九幽城氏那边,很快就闹翻了天了!
九幽皇都,倾音宫。
“陛下,您就别再为难在下了,回去吧。圣女有令,不准任何人踏入倾音宫半步!”簪缨侍者阻拦的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擦着额头的汗珠,再次对城墨说道。
城玄也从旁规劝,“哥,圣女既然有此命令,必定是不会见你的,在这里守着,何苦呢?”
“就让孤进去看一眼,孤确认过一件事就离开!”城墨铁了心要在这里赖着,根本听不进二人的劝阻,执拗道。自从大半年之前与圣女在皇宫内有过一番对话之后,他就变得莫名其妙,每天都跑来倾音宫门前,即使回回都被拦下也不死心。
簪缨侍者摇了摇头,没再多费口舌,走进倾音宫,打算关上大门。城墨见状急了,拔剑想要硬闯。
剑锋刚刚出鞘,一声冷喝陡然响起,“连我的倾音宫都敢闯,小墨儿,反了你了?!”颀长的身影随着声音出现,众人立即跪拜行礼,齐声道:“圣女阁下。”
城墨收了剑,静静地看着她。大半年没见,她似乎又瘦了,被兜帽遮去大半的脸白皙得不正常,好像轻轻一碰就会消弭在空气中。
他的担心,终究 还是成了现实。
“既然,你那么想进来,便进来吧!”她抬手让众人平身,面无表情地对城墨说,旋即转身走进倾音宫,似乎完全不在乎他是否能跟进来。
... ...
“小墨儿,你这是做甚?竟连身份都不顾了吗?”她单刀直入,语气略有不耐。
城墨只盯着她看,半晌,憋出三个字,“你瘦了。”
不是疑问,她也懒得回答,捞起一只天青色的茶盏,心不在焉地把玩,“罢了,你有何事,尽管说吧,我可没那个闲心陪你兜圈子。”她的语气并不温和,整个人都透着肃冷的气息。
“阕烟寒,你是寒烟的盟主阕烟寒,对不对?”
心神俱震之下,她不自知地松了手,瓷盏砸到地上,天青色的碎片四处飞溅,其中一片划过他的脸颊,氤氲开长长的一条鲜红。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