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寒烟

Chapter5. 寒烟

寰忘园，偏厅灵堂。

雪澜祎的头七，除了来寰忘园看过一眼的雪凝烟，再无其他人记得。即使没心没肺如芷菁，也难免大动肝火：“什么恩情似海、旧情难忘，全都是假的！澜祎姐姐当年那般困厄，尚尽力帮他们达成所愿，如今她走了，他们一个两个都借故不来，连一句感伤都无！”

南屿濛朝她摆摆手，示意她别再说下去，芷菁虽然余怒未消，但至少还记得要留神世人，立即噤了声。

“你们随我来一下，先让别人替你们一会儿。”南屿溟站在院中道。今天他穿了一袭玄黑的长袍，浅茶色的发规规矩矩的束在头顶。偏厅中的二人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地跟上了他。

寰忘园，书房。

书案上的墨玉镇纸旋转过三刻角度，堆满经史典籍的书架向两侧滑开，露出一段满是尘灰的台阶。密道一直向下延申，隐没进黑暗中，看不到尽头。南屿濛疑惑地看向自家哥哥，对方轻轻点头，“就是你想得那样，走吧。”

拾级而下，入目竟然是一个溶洞，穹顶与黑暗交融，可见其巨大。隐隐有宫阙的轮廓，毫无生气，似乎已经荒废了很久。

南屿溟叩响了沉重的玄铁大门，转过身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欢迎二位来到寒烟，在下离槊，代盟主向你们下达最后一道命令。”

“离槊？”芷菁机械般地重复道，忽然回过神来，立即单膝跪地，像拜见盟主一般恭敬地向南屿溟行礼。一旁面色苍白的南屿濛已经完全愣住，连眼神都是涣散的。

过了好久，她才声音嘶哑地开口，“难道... ...”

曾经。

“姐姐，真要这般不可吗？寒烟可是您花费了数年心血才建立起来的，如今您却让烟儿来当这个盟主... ...这... ...烟儿实难从命。”雪凝烟紧紧捏着衣角，神色不豫。

雪澜祎浅浅一笑，魅紫色的眸子平静无波，声音平板毫无起伏，“烟儿，你不想要？”

雪凝烟一愣，随即低下头，小心地掩饰自己心底的渴望。她怎么可能会不想要？但寒烟毕竟是姐姐的... ...

“因为我，父亲已经平添不少麻烦了，这寒烟，实在不适合再留在我手中。你是雪家嫡长女，将来要嫁入门当户对的大家，在望族世家里，没有自己的势力可不行。”雪澜祎温和道。

也亏得你还有几分自知之明，雪凝烟如是想到，面上却仍旧作出怯懦的样子，“这... ...要不，烟儿领一个盟主的名号，姐姐继续做真正的盟主？这样烟儿也不会白拿姐姐的东西。”

“不必了，我需要寒烟做的事情都已经完成了，留在手中反而是累赘，还不如送给妹妹做个人情。”

雪凝烟这才放下了戒心，不再假意推拒，诚惶诚恐道：“那... ...烟儿就在此谢过姐姐了。日后，姐姐若有用得着烟儿之处，请您尽管吩咐，烟儿必当尽心竭力完成。”

“好了。你且记住，自今日起，你雪凝烟就是寒烟盟主阕烟寒。”雪澜祎看着窗边盈盈而立的少女，清淡地说。她的侧脸被夕阳勾勒出棱角分明的金色轮廓，纤瘦颀长的身形在宽松的堇色曲裾下看不分明。她的眉眼间笼罩着若有若无的清愁，完全不像手眼通天的寒烟盟主。

溶洞天府，寒烟总部。

南屿溟清冷的声音停止，芷菁和南屿濛都觉得眼前的迷雾消散了许多，可是迷雾之中隐藏的并非相守相携琴瑟和鸣，而是更加残酷的事实。

“所以，澜祎姐姐当初建立寒烟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要把它赠予雪凝烟了？”芷菁犹疑地开口，内心无比希望会听到否定的回答，但是南屿溟却“嗯”了一声，粉碎了她的幻想。

他说，“先盟主曾说，寒烟树大招风，一经现世，必定会成为诸多势力的眼中钉、肉中刺，她没有在群攻围猎之中保全他们的能力，但是雪凝烟，雪家嫡长女是有的。她不介意自己一手聚合的势力被自己的妹妹玩弄于股掌，因为她没有护住我们的能力，她只是觉得对不起我们离卫、羽卫... ...明明承诺了不会让我们继续留在黑暗中，最终还是不得不弃我们于黑暗。”

“澜祎姐姐总是这样，从小时候就是这样... ...”南屿濛喃喃道，眼尾泛红。童稚时，雪澜祎每一次做出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最终都会变成他们的，她总说身为庶女不能出风头，可是世家大族中庶女多如繁星，向她那样甘愿成为嫡女垫脚石的，恐怕唯独她一人。

芷菁眼中也带了泪，澜祎姐姐总是那么安于做他人的陪衬，仿佛为旁人搭桥铺路而伤痕累累的不是自己。

是多少次痛得深入骨髓的惩罚，才能如此彻底的掐断一个人摆脱不幸宿命的全力的挣扎？他们都不敢去想。

好不容易平复了心绪，南屿濛这才想起近日一直盘桓在脑海中的疑问，“那... ...哥哥，你可曾在这里看见过任何有关洛枭哥哥在那次受伤之后用药的记录？”

南屿溟想了想，“随我来。”

一行三人在他的带领下经过几条偏僻的小径进入书房，南屿溟打开雕花木门，“盟主记录的有关寒烟的卷轴全都在此处了，你们自己来找吧。切记不要动带有银色鸦羽标记的任何东西。”

东翻西找折腾了一个时辰之后，芷菁终于在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摸到了她们想找的东西。陈旧的卷轴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灰，显然很久都不曾被打开，南屿濛小心地展开卷轴，入目是遒劲有力的行楷，完全看不出雪澜祎平常的笔迹。

洛枭所受并非普通的剑伤，而是一种蛊毒。按理说，凡蛊必有解，可是她倾寒烟之力遍寻天下都没有找到解蛊之法。他一天天虚弱下去，很快就有了木枯水竭之状，万般无奈之下，她想起了以命换命的法子。

南屿濛捧着卷轴的手止不住得颤抖，不忍再继续读下去。雪澜祎的语气太过平淡，轻巧得仿佛是在谈论哪家铺子新出的衣裙，可是，透过素帛上的点点墨迹，她分明看到了那个跪坐在榻前自伤放血的女子。

芷菁想起她最后的模样：形销骨立、面色苍白，即便每天费尽心思用脂粉遮掩、特意换上小了一码的衣裙也掩盖不住她的憔悴。

那条红裙，也许是年少的她做来当嫁衣的，可是当她最终穿上它时，属意的男子已经有了新娘。原本裁剪合体的曲裾，真正穿在身上时已经宽松了近两圈，显出她一向不喜的弱不胜衣的姿态，可她没有换下。

是因为，她也觉得，那是唯一一次了吗？

南屿濛澜祎姐姐，看到你这样委屈的去了，我好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