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封后
一个身着夜行衣的侍卫走进书房,递上一封书信,“陛下,有人借雪家之名送来的信。”
洛枭扫了一眼,蜡封是最最寻常的焦油,族徽也只有七分相似,拙劣到了一定的水准。他撕开信封,看到陌生的字迹,俊眉一挑,“可看到送信之人的模样?”
“陛下恕罪,臣动作迟了,没有截留住那信鸦。”侍卫下跪请罪道。洛枭挥挥手让他退下,展开信纸仔细读起来。渐渐地,他的神色严肃起来:这个人不知从何处探听到雪澜祎已死的消息,竟然以将之昭告天下为要挟,要同他做一笔交易。
用她的遗体,交换他一直在追查的,她的死因和至死都不愿意告诉他的她的那些秘密。
洛枭不由动怒,并非因为这送信的神秘人物威胁他,而是他下令要保密的她的死讯竟然被轻易打听到了。要知道,寒烟成立这么久,严防死守的消息还是第一次泄露。
“青殇,将这封信收好,加快那边的动作,务必一切尽早,免得徒生变数。”他扬扬手,被唤作青殇的羽卫突然出现,接过信之后略施一礼,飞身离开了夜诩皇宫。
洛枭抿了一口温热的雨前龙井,从几案旁的一堆半人高的卷轴中抽出一个,徐徐展开。
斑驳离乱的墨迹之下,隐约可以分辨出少女窈窕的轮廓,但是她巧笑倩兮的模样却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他记得,那也是初春,他们在那座茅草屋聚首,宴饮谈笑间,不知是谁提议每个人都轮流献艺助兴。他没有动作,南屿濛却拉着雪家两姐妹跳了一曲《惊鸿》,看呆了众人、惊艳了时光。三个女孩穿着一式的赤色舞衣,随着琴笛声翩然起舞。绫罗飞扬、长发飘舞,她们回眸半掩面的刹那,在座众人连呼吸都是一滞。
她向来喜欢清单素雅的颜色,那一次恐怕是她唯一一次换上红裙。青丝红唇、紫眸赤衣,在飘渺空灵的乐声中,她如下凡的神女般翩然妩媚,沉醉了他肆意轻狂的年少。现在的洛枭,已经完全想不起当时作画的感受,他记得的,只有将墨汁泼上画卷时无比强烈的恨意。
“陛下,凝烟公主求见。”小斯在殿外高声通报。他收起已经被毁了个彻底的画,命她进来。
自从决定成婚,洛枭就发觉雪凝烟在一点点地改变。从前她一直大大咧咧,像个男孩子,如今在意起仪容,他觉得她离曾经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越发遥远了。
“奴家参见陛下,陛下万安。”她跪拜行礼,头上的金步摇随着动作叮咚脆响。云锦曲裾、环佩盛妆,这样的她,真的不像她。
雪凝烟起身,从袖筒中拿出一卷鲤莲纸,“陛下,青祁呈上的密报。”
“怎么回事?你前日才向我保证这次行动绝无差错,这才多久?胭脂铺的暗桩就被人拔了。”洛枭神色晦暗,这家胭脂铺与雪家有不浅的关联,他费了不少心思才安插进去几个暗桩,如今一朝露陷,下次再有机会还不知是何时。
她跪下,垂着头一言不发。他突然回过神:如今她身份不同了,不仅是寒烟盟主,还是他的帝后、夜诩国母,他不该苛责于她。
伸手将她扶起,洛枭摸了摸她的脸颊,“罢了,重新再来便是。你我三日之后就要大婚,这件事,暂且先放放吧。”
“诺。”雪凝烟朝他贤淑地笑,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这场婚姻,本来就是出于利益的交易,他们之间,根本不可能有那种举案齐眉的感情。
昭华宫,寝殿。
一队身着玫红色宫装的婢女捧着她的册封礼服走进殿内,“公主,时辰快到了,奴服侍您梳妆更衣吧。”
“陛下那边怎么样了?”雪凝烟从软榻上起身,问道。
婢女们都没说话,她倒也不恼,像一个偶人般任由她们为她换上华贵的帝后礼服。今日是大婚之典,她穿着火红的嫁衣,金玉满身、妆容华美,裙摆上金色的鸾凤翩然欲飞。可是,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左手的手腕上,一双温婉多情的眸子盯着那只玉质上乘的蓝翡镯子,一片琥珀色的沉重。
她赠与他的物件,如今竟然被她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戴上。雪凝烟心头涌上一股浓浓的负罪感,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撕心裂肺的疼。
她望向水晶镜中的女子,凤冠霞帔、赤衣红唇,一身极为大气端庄的礼服生生被她穿出娇俏之感,入骨的妩媚。雪凝烟挑眉勾唇,露出一个倾国倾城的笑,自今日起,这天下就是她的了,他,也是她的了。
“姐姐,你看到了吗?烟儿今日便要嫁人了。你曾经梦想着的事情,烟儿如今都做到了!”她屈膝行礼,涂了丹蔻的指甲色彩明丽。寒烟的盟主阁下神色高傲,如同翱翔九天的凤凰。
朱红的宫门缓缓打开,她一步步走到他的身旁,两只手交握,鎏金花戒与白玉扳指轻轻碰在一起。大殿之下,文武百官伏拜在地,聆听着响彻皇宫的封后旨意。
洛枭执起她的手,落下轻盈一吻,雪凝烟明媚一笑,软软地唤了一声“夫君”。即便彼此心知这般胜景不过是南柯一梦一枕黄粱,她仍旧想要记住他这片刻的温存。
生怕稍一错过,就会是一辈子。
典礼结束后,他一秒都没有多停留,立即回到书房处理堆积如山的奏章,她回到昭华宫,不舍却果断地褪下华服珠玉,只穿着一袭素白的广袖襦裙,斜倚在贵妃椅上。
雪凝烟摘下手腕上的玉镯把玩着,心思却飘到了寰忘园。亲姐姐尸骨未寒,七日都尚未结束,她便这样大张旗鼓的婚嫁,还将婚礼举办得无比盛大。也许洛枭对她是真的不在乎了,可是她作为她的亲妹妹,守孝还是必不可少的,如今又身为国母,就更不能忘了这些礼仪规矩。
姐姐一直是无比清醒克制的,即使被踩入泥泞,也不改淡漠平静,唯有在面对他时,方会不自知地失了分寸... ...
罢了罢了,那些都已经是过去了,今后大抵不会有人再提及,应该也不会有人敢提及。他既然赐予了她这般她本不应得到的尊崇荣华,那么,她身为他的妻子、寒烟的盟主,就让她以协助他守护这天下作为报答。这不仅仅是他之志、她所愿,更是她短暂而凄婉的一生中,唯一的、也是从未达成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