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 真相
洛枭离开之后,南屿濛像断了线的偶人,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好不容易找回神智,她忽然想起雪澜祎的嘱托,磕磕绊绊地跑向后院。
她拿了一把铲子,不甚熟练地开始挖土,折腾了许久,才感觉似乎找到了某个东西。那是一个木盒,盒子做得结实且严丝合缝,即使埋在土里多年,依旧坚固。锁眼的形状她看着很熟悉,似乎是她头上玉钗的尖端。
随着“咔嗒”轻响,盒盖滑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南屿濛柳眉微皱,掩着鼻子细看,视线与晶莹的琉璃瓶,瞬间像中箭一般,心脏狠狠地抽痛:以她行医多年的经验,那应该是一瓶药,用雪澜祎的血制成的药。
十三年前,帅帐中洛枭哥哥沉睡着的苍白面容、翌日她端来的腥甜的药、洛枭哥哥受伤时她捂着心口的痛苦模样、她接下囚禁旨意时唇角勾勒出的意味不明的笑... ...无数画面浮现在南屿濛眼前。
瞬间,一直以来的各种疑点串联成线,一个无比荒诞的猜测浮现在脑海中:她在以命换命。
可是,为什么不说出来?连他们这些最亲密的人都不告诉,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吗?不应该啊... ...还有,既然已经费心做好了药,又为何不拿出来给他用?她在担心什么?
她连忙拿着铲子跑回后院,翻找了半日之后,看着散乱的一堆一模一样的木盒发呆。
算上最早那个已经打开的盒子,正好一百五十五个。她机械地把盒子一个一个打开,最后,院子里只剩下一堆空盒子,而茅草屋里,一百五十五个装满暗红色药液的琉璃瓶摆满了不大的房间。
浓郁的血腥气味令她惊惧恶心,南屿濛无法想象雪澜祎每一次封好瓶子时是怎样的心情。
怪不得,她原本是对脂粉敬而远之的人,却在开战后不久,变得仿佛离不开脂粉;怪不得,她之前虽然纤瘦却武功不俗,但是这十年间,她每次为她诊脉都觉得她越来越孱弱... ...
关上吱嘎作响的院门、上锁,南屿濛在心底对澜祎姐姐说了无数次对不起。
她终归舍不得将她留下的药毁掉,尽管已经承诺过会完成她的一切嘱托。她留下的信,南屿濛也放在了她房间的妆台上。这里,也许不会再有人来了,但是,曾经在此生活过的那个女子,她的付出,应该被记得。
南屿濛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不知道是该遗憾她的离去还是为她的解脱而欣慰。她觉得自己似乎一直是目光清明的瞎子、听力灵敏的聋子,直到今天才离开单纯美好的幻想,才了解冰冷残酷的真相。
外面下起了绵绵细雨,她素白的裙裾被雨水沾湿、被泥泞脏污,但是她恍若未觉,漫步徐行。她的脸上满是水迹,却分辨不出是雨还是泪。
她一直天真的以为,自己对他的感情无比真挚、无比长久,可是今天她才明白,自己远比不上雪澜祎,永远比不上雪澜祎。他快要大婚了,和雪凝烟,她早就知道,也一直以为澜祎姐姐不会想知道,如今,她们都解脱了,而雪凝烟,却再也逃不出。
再见了,她喜欢了七年的男人;再见了,她曾念念不忘的过往。今后,她只是青翎,恪守君臣之礼、视死如归的羽卫青翎。
夜色深沉,更鼓三响时,南屿濛才放下笔,活动了一下已经酸痛无比的手腕,熄灭了油灯。她自小学习的都是体术、暗杀之类的,对于文学并不熟悉,如果不是雪澜祎在被囚禁的十年间无比耐心地教她,她甚至连字都不认识几个。即使已经勤勉地学习,写出来的东西仍然没有斐然的文采。
蜡油一点点凝固变硬,最后形成了一个鸦羽形状的封戳。她尝试了无数次才勉强模仿出雪家族徽的样子,虽然只有七分像,但是只要保证他不会联想到南屿家就足够了。至于笔迹,她左手写出来的字是他们所熟悉的,可是南屿濛确信除了雪澜祎谁也不知道她会用右手写字。
说起来,当时她决定学习写字,还是因为看到了那一夜在中军帅帐中,他握着她的手而她握着笔,他们共同写下一份份军令,眼睛里有同样的神采;他们相视而笑,像是厮守了几世。
曾几何时,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幸福一辈子,可是世事无常、天意弄人,不久后,他率军与她的家族兵戎相见,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提起她。
信鸦飞出了半开的窗,左腿伤处又开始隐隐作痛。南屿濛满不在乎地笑,总是这样,自从在那一战中负伤,每次雨后,都是这样。她拽过丢在一旁的黑披风搭在身上,不一会儿就沉沉地睡了过去,浅茶色的长发垂到一边,露出白皙的后颈,一个浅淡的樱花痕迹清晰可见。那是寒烟的印记,由盟主亲手为她绘上。南屿濛记得,洛枭小时候用过另外一个名字,洛翊寒,而盟主,虽然她从来没有看到过盟主的脸,但是那声音,她不会听错。
雪凝烟。以寒烟作为羽卫的名字,她的心思,昭然若揭。南屿濛不是没想过退出寒烟,但是那毕竟是他的属下,所以最终作罢。诚然,她不会去追究,但这不代表她会尝试忘记,至少这辈子不会忘记,同样,她也不会允许她忘记。她会不断通过各种方式提醒雪凝烟,让她记得她自己是如何毫不愧疚地背叛了她的亲姐姐才站在他身边。
容貌娇媚的女子睡意朦胧,但是一双柳眉却越锁越紧,似乎梦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身体也不住颤抖。
“澜祎姐姐... ...你不要走,不要走,留下陪陪濛儿好吗?澜祎姐姐,濛儿害怕... ...”轻软的声音,是红唇之间吐露的梦呓。屏风的另一侧,南屿溟吹熄了油灯,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濛儿,你这般,哥哥还要不要将一切事实都告诉你?仅仅了解了冰山一角,都已经让她痛苦成这个样子,南屿溟无法想象如果自家妹妹得知寒烟的真正盟主是谁,会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他知道的时候时犹未晚,都已经几近崩溃,现在,一切都开始向无法预测的方向发展,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应该何时开口、如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