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艾米丽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歌手。
从上上上一代开始的曾曾祖父母就四处行医，一直到她的父母，都是医学院的高材生。艾米丽不想成为家族的异类，她知道，有时候为了名誉和财富会扼杀其他许多东西，但对她来说那是可以忍受的，为了家族他可以牺牲一切，而个人喜好又算得了什么？
除了对一个人的纵容。
“伍兹小姐？”有人按响门铃，艾米丽从二楼的窗户看下去，是家里请来修剪花园的园丁正抱着一大捧栀子花站在门外。
外面天空是灰色的，正下着蒙蒙细雨，园丁进门前小心翼翼地摘下草帽，放在门口好不让雨水流进来，又换下泥泞的雨靴：“早安，艾米丽。”她露出明媚的眼睛，雀斑带着盎然的生机，这个笑容像阳光照亮了潮湿的阴雨天。
栀子花还滴着水，艾米丽接过来只觉得芳香扑鼻，雨水和白色花朵清新的味道弥漫在空旷到有些寂寞的大厅里，她耸了耸鼻尖，苍白的脸颊上晕染出红晕。“真是太谢谢你了，伍兹小姐。”
“您可真是固执，早说过叫我艾玛就好。”年轻的园丁眨了眨眼，目光顽皮：“艾米丽，你家人都不在，我们这也算是约会吧？”她拖长了音调，有意逗艾米丽玩，看见她羞赧的样子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好了，您看，我可是冒着雨来给您送花呢，难道不应该向您讨要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喝吗？”
蓝山咖啡加糖加牛奶，连喜好都充斥着令人喜悦的孩子气。艾米丽递给艾玛，看见她被烫的直吐舌头，噗嗤笑了出来。这孩子，总是冒冒失失的让人担心。
“你知道杰克吗？报纸上常常报道的那个。”
“那位臭名昭著的开膛手？”艾米丽回忆了一下报纸上的描述，杀人手法极其残忍，甚至有人还猜测这是一位女性的化名。“他又在伦敦作案了？”
园丁点了点头。
这次的被害人是一名六十多岁的老妇人，独身，经营一家生意不好不坏的面包店，死者的子宫被完整摘除不知去向，尸体被发现时曝晒在死者家的花园里。开膛手重出江湖，伦敦城里人心惶惶，似乎都嗅到了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艾米丽没说话，黑咖啡被端起来，在空中停滞了几秒，又原封不动地放了下去。
园丁天真的眼神刺痛了她的神经，园丁说：“艾米丽，那位夫人你认识吧，这么近的距离，你不怕吗？”她坐在椅子上，晃着两条纤瘦的腿，脚腕的裤管里露出一截脏兮兮的绷带。
“你受伤了？”艾米丽立刻站起来，想要去楼上拿急救箱，却被艾玛叫住。“不仔细包扎的话伤口会感染，艾玛，这不是小事。”
艾玛满不在乎地摇着头，说只是修剪玫瑰时被刺划破了皮而已，说什么都不肯让艾米丽上楼跑一趟。按照她的意思，两人独处的时间那么珍贵，艾玛可不想都浪费在愚蠢造成的旧伤上。
艾米丽坐回去。
她当然不怕。她是一名从医多年的医生，早已看惯了人和人之间的阴阳两隔，离出生和死亡都很近，她知道将死之人惧怕的并不是死亡本身，而是抵达未知的另一个世界。
“我相信命运，就像我相信我主耶稣一样，如果真的死于不幸，那也只能说是上帝的安排吧。”
艾玛问：“上帝为什么要纵容人类作恶？”
“也许我们眼中的作恶，在那些违背道德和规则的人眼里，只是生活的一种方式而已，就像吃饭和睡觉一样稀松平常……”
“艾米丽，你也会有这种想法吗？”艾玛托着圆圆的脸蛋，瞳孔中倒映出医生的身影。
艾米丽看着她的眼睛忖思良久，缓慢地启唇：“也许吧，也许我会。”她已经厌倦了这种生活，每天在研究病例忙到焦头烂额和安抚病人中度过，医生的善意得到最大程度的磨损，人性在死亡面前变得一览无余。
有时候她甚至会羡慕开膛手先生，他放肆地游荡在人们的恐惧而不是自己的恐惧之中，不再小心翼翼地揣摩病人的心理，或者耐着性子解释给暴躁的病患家属听。
艾玛覆住艾米丽放在桌上紧攥成拳头的手，“无论如何，艾米丽，记住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时间过去的很快，傍晚即将到来，艾米丽曾无数次极力挽留园丁在这里用晚饭，都遭到了她的委婉拒绝。园丁不喜欢医生们身上的消毒水味道，但是她喜欢艾米丽，无论什么样子的艾米丽她都喜欢。
艾玛离开之后，艾米丽感觉家里有陷入了无限的寂静，阳光被园丁带走了，暗色调的装帧让医生觉得了无生趣。
艾米丽的父母刚从法国开完研讨会飞回来，到家时已经累成一摊烂泥，他们带给艾米丽一个重要的消息，艾米丽要去美国进修，为期一年，结束后很大可能留在美国工作。
但这样就见不到园丁了。艾米丽激烈地反驳这一决定，她不在乎自己的医途是否顺利，她只知道和艾玛待在一起时才是快乐而放松的。
她的意见被父母习惯性无视，因此感到十分受伤，艾米丽觉得需要做点什么以证明自己是个人，而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摆弄的一件物品。
在这之后艾米丽的父母安排给她一桩工作，说是某富豪家的小公子一定要艾米丽本人诊治，他倾慕艾米丽已久，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也昭然若揭，父母亲居然还一口应下，这才是让艾米丽最寒心的，她被家族当成了交易的筹码。
“我知道了。”医生目光平和，她想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位威尔逊少爷的目光像丝线痴缠在她身上，艾米丽不为所动，指尖划过他的眼皮，鼻梁，最后托起他的下把让他张开嘴发出“啊——”的声音。不过是小小感冒也值得她跑这么远来一趟，烦躁之余艾米丽勾起微笑说是不得了的病，幸亏及时请来医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还说如果所有人都像他一样不讳疾忌医世界上的人口翻上一倍也不是没有可能。
少爷吓得脸色发白，什么旖旎心思都化作云烟消散了，恳求艾米一定要把他治好，为此他可以付出一切除了他这条金贵的性命。
但我要的就是你这条狗命。
艾米丽心里发出冷笑，脸上依然挂着无比关切的表情，开了长长一串药单，告诉他这些必须每天按量服用，她保证一定药到病除恢复健康。不过这些药有的并不容易到手，为掩人耳目再开一张假药方。
谁能知道假作真时真亦假，第二天伦敦城富豪之子小威尔逊口吐白沫死于家中时，人们只在他身上找到了那张“假”药方，黑市为免引火烧身不会管这些私人恩怨，自然不会有人查到艾米丽的头上。
威尔逊夫妇抱着儿子的尸体哭天抢地，怎么都不能相信他会购买这么多毒.品一次性吸食直接身亡。只有艾米丽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微微笑起来，心中的郁结之气得到消解。
她就是如此踏上了这条不归路，这条路与开膛手殊途同归，她没那个胆量大肆地张扬行事，所以选择这样的方法向命运表示抗议。
另一边园丁听说了这桩死讯，她稍一忖思就有了答案，但她不会将其公之于众。对于艾玛来说，相比于医生，小威尔逊实在是微不足道，对艾米丽心存歹念更是死不足惜。
“但是这么做太冒险了，何必为了消气而引火上身？”坐在花园里的艾玛好言相劝，医生嘴上答应着不会再鲁莽行事，园丁却明白自己左右不了这个女人的想法。
艾米丽也带着草帽给花园除虫，她扶着帽檐对艾玛露出灿烂的笑容，艾玛从未见她这样笑过，不是她所熟悉的那种浅浅淡淡的微笑，而是带着一丁点儿邪性的肆意欢笑。
“艾玛，我要去美国旧金山进修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