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二班来了个新的物理老师，据说他上完第一堂课的那个上午，办公室外挤满了各种理由凑过来的女生和部分取向成迷的男生。
“老师老师，请帮我讲一下这道题的思路！”
“老师，请告诉我学好物理的方法。”
“老师您多大年纪了？”
“请问老师有女朋友吗？”
……
……
……
诸如此类。
裘克笑着看向对面正在翻古典小说的男人：“杰克，我记得两年前开学的第一天，办公室也是人满为患，不过那时候漩涡中心是你吧？”
杰克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过两天就消停了，小姑娘嘛，都喜欢这种调调的男人吧。”
“但是感觉约瑟夫先生的人气很高哦。”他抬了抬下巴，杰克扣上书回头一看，某人正文质彬彬地逐个给学生解答疑难。
“这帮小鬼……”杰克的目光在学生们的脸上一一掠过：“如果知道约瑟夫年轻时是什么样子，估计都会吓得屁滚尿流吧。”
“此话怎讲？”
“有个最近流行的词儿怎么说来着……病娇……”
裘克诧异地看着他。
“大学那会儿，他一个留学生硬是混成了我们那儿的老大，是个标准的不良少年呢。”杰克回想起记忆里那些毛骨悚然的笑容，感觉难以和当今这个和蔼可亲的物理老师挂钩。
“他特别喜欢摄影，不过拍的尽是些可怕的东西。”
“嗯？”难道能拍到鬼魂吗。
“腐尸，畸形人，垃圾场，还有一些血腥场面。”
“整一中二少年么。”裘克嗤地笑了。
杰克摇摇头，闭上眼，想象着那张年轻、英俊而阴郁的面容，他说：“约瑟夫，他是个行走在黑暗与光明边缘的人。”
灰色地带。
裘克好像听说过这个词。
有些人生来便是注定能看到痛苦的，他们敏感而多疑，对身边的一切有惊人的感知力，适合从事艺术行业，而约瑟夫，他却抛弃了自己的天赋当了高中物理老师。这的确出乎杰克的预料。
杰克很少关心自身以外的事物，这使得他能从大流中抽身出来冷静地分析世间条理，客观地观察一个人，或者发掘某件事的本质。
日影东移，办公室的老师上完课便三三两两地走了，裘克从体育馆回来，告诉杰克又发现了一个搞体育的好苗子，用他的话形容就是“那小子跑的贼快”，未来可以当橄榄球队的前锋。
“就是好像有点怕女孩子。”他正好看见玛尔塔威廉对话的一幕。“其他时候倒是都挺有男子气概的。长的也结实。”
杰克态度很敷衍：嗯嗯，你觉得好就好。
裘克撇嘴，热脸贴冷屁股不是谁都喜欢干的，于是有眼力见的告别离开了。
终于只剩下杰克和约瑟夫，他们谁都没想先开口，一个专心致志地批阅开学考试的试卷，另一个聚精会神地翻着自己的相册。杰克批到卡尔的那一页，忍不住皱了皱眉，喃喃地道：“这样下去可不行啊，会毕不了业的。”
“当年史蒂芬教授也是这么说我的。”
不知何时约瑟夫站在了背后，正低着头从后面看卡尔的试卷。约瑟夫的长发垂下来扫到杰克的脖子，他挠了挠，觉得他的头发该剪剪了，有个当理发师的亲戚好像手艺很好来着。
约瑟夫并不介意自己对别人造成的困扰，点了点最后一道题：“这孩子大体思路都是对的，就是对数字不很敏感，总是算错，物理试卷也是这样。”言下之意卡尔的空间思维很好，他相当欣赏。杰克歪了外头，心想不会是因为卡尔的境遇和你过于相似吧。
“另外，这孩子也极具美术天分。”约瑟夫把卡尔的物理试卷铺在杰克桌子上，空白处画着一座人物小像，虽然细节处理的不是很好，但却非常神似，因此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坐在卡尔正前方的瑟维，正托着脸打瞌睡。
“没经过专业指导就能画到这个程度，不得不说他可以做个很棒的画师。”
“他父亲是给人入殓的，”杰克看了他一眼：“还有，你原本也可以做个很棒的摄影师。”
约瑟夫对杰克的话似乎很诧异，他说：“我现在也依然是个很好的摄影师，你看。”他把刚刚拿着的摄影集给杰克看，里面拍摄的花草鱼虫都格外灵动，乡野间的姑娘天真烂漫，眼神充满了希望和天真。杰克看着这些定格下来的画面久久没有说话，他不知道约瑟夫经历了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但总体来说应该并不糟糕，他看起来比以前要快活。
“你很好奇我身上发生的事情吧。”约瑟夫蛔虫似的说出了杰克的心声。他想了想，点头。
约瑟夫给自己沏了杯英式红茶，抿了一口：“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就是在某天，我拍着拍着，对自己突然产生了质疑。”
或者说是日积月累的疑惑在某天突然爆发，幼年时克劳德死在眼前的影像也成了一团遥远而模糊的烟雾，他只记得自己的恐惧、迷茫和失望。那个死去的男孩子是他的童年，但他终究不该将其当做容器禁锢自己一生。
杰克看到约瑟夫嘴角始终噙着一丝微笑，那样子像极了他相片中的克劳德。也罢，如果过去能让他感到愉悦和快乐，那活在过去也没什么不好的。他知道这种想法有替约瑟夫自暴自弃的嫌疑，但大学时认识的那个人只会比现在活的更糟。
“人都是会死的，”约瑟夫捧着陶瓷茶杯，出神地望着窗外枝头的两只云雀，欢叫一声飞向云端。“我以前极力想弄清死亡这回事儿，希望用摄影集捕捉到它一丝半点的痕迹，但我只在那些相片中看到了自己的恐慌。”
也许这就是卡尔和他的不同之处，少年卡尔眉宇间总是充斥着一股看淡了生死的宁静，从来不与别人解释或者争辩，总是很投入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从没见过他被外界影响。
“亲爱的杰克，”他半开玩笑地称呼他：“不要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留意身边的人，你会发现很多有趣的事情。”
杰克过了好半天才“唔”了一声，手底下还是迅速地批阅着试题，心里纳闷约瑟夫为什么要劝他，如果说是性情所致那这改变也忒离谱了点。钟楼传来六下钟声，他把试卷往桌子上一扔，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约瑟夫还在看相册，似乎遗忘了时间。
“下班了约瑟夫。”他丢下这么一句话，便开始自顾自地收拾公文包，再抬头时约瑟夫正在把玩一台小巧的数码相机。
“这玩意儿方便是方便，但比起笨重的老式相机，拍出来的照片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他冲杰克一笑，拍下他错愕的脸。喂喂，你这是在侵犯别人的肖像权吧？
去教室检查的路上碰见背着书包的菲奥娜，漂亮的棕红色头发编成麻花辫一前一后搭在肩膀上，侧脸对着杰克，神情有些无精打采。他上去询问了一番情况，菲奥娜却支支吾吾不肯讲明缘由，只说在等玛尔塔，她去了男寝那边拿东西。杰克并不担心玛尔塔会被男孩子们欺负，毕竟凭着她的身手，男孩子们不被单方面殴打已经很好了，小伙子们不会自找没趣。
“杰克先生——”菲欧娜叫住正要去车库的男人，杰克回过头，却见小姑娘带着不好意思的笑容问：“请问约瑟夫老师他现在还在办公室吗，我有疑难想请他解答。”又是一个小迷妹实锤了。杰克觉得如果照这个劲头努力下去，高三二班的物理水平早晚要碾压其他班。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