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身世

因是在春日山花烂漫之际，梨树开出雪白的花朵点缀枝头，风吹过掀起满天飞扬的梨花瓣四处飘荡。

我便是在那梨花树下被大夫人发现的，当时吹了大风的梨树林像是下起鹅毛大般絮絮纷纷，三月的风却还是保留了冬日的影子，吹在身上依旧乍凉，我的身上裹着单薄的褥子，受不了这冒然而来的大风便卯足了劲哭出来。

大夫人说我哭得一点都不像个女孩子，她看见我时还惊叹这手掌宽的身躯是如何来的力气哭得如此响亮，干脆取了采梨这素雅十分的名字好让我时刻在意我这并不文静的脾性。

然而我这脾性怕是上天注定，变将不了的。

大夫人是楚王府楚靖的正室，其下有一子楚白竹，大夫人是邻国联谊下嫁的公主，结连理时楚王楚靖昇比她大十三岁，她当年是十九过来的，按理说这年纪的女子都处处小心为事待人，但下轿时却像条出水的鲤鱼直直的从垫台上摔了下去，每次大夫人总是大笑着跟我说:你是没有看到旁人的表情，我当时真没忍住笑出来。

我是随了大夫人的性子的，虽不是亲生，但每每我同大夫人一齐时，遇到的人都说我和她想像。

看来这便是缘分。

大夫人单姓一个林，名月华。倒是很英气的名字，她说要是男儿身，她是很像去做将军的，统帅千军共战疆场，每次说起都是一副宏图满志的神情，我常常在脑海里幻想她穿军装带盔甲的样子，然后在幻想我自己也同这样穿着，我们要是就这样相对望着，也会忍不住一阵大笑的。

我开始记事时日子过得还算清闲，有时会陪少爷念书，一起游嬉，所以小时候同楚白竹在一起的时间几乎占了整个少年时光，但当我十五时，盘上新的发髻，穿与府内侍女相同的衣服，被安排入楚王府御书阁做杂事。

所以十五那年在南明湖，是我第一次穿大夫人给我做的梨花绸衣，也是最后一次。

以前是舍不得，现在是来不及。尘事总是这样，一边让人牵挂，一边又惹人无奈。

他走了许久，我好像还些许闻到身旁的白兰味，今日的晚霞也来得异常的慢，我等啊等，却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呢，日子像这湖底的水一样静静的淌，沉淀一地泥沙。

我突然之间对刚才那入水的东西来了兴趣，它现在缓缓的也该躺在了软软的湖底，被泥沙浸漫，然后就在不为人知。

既然都是不要的东西，我看一眼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什么都没想一跃便跳下去，顿时踩起底下的淤泥翻滚，一时间湖水混浊不已，我是料想到这近亭的湖水不过及膝，但事实上却快漫过我腰间，看来万事都不能靠眼见。

身在湖水中才发现身边的荷叶足足与我身齐了，我挽起长长的衣袖，淡色的梨花锦绣被泥水染尽，看来不找到那小东西真可惜了我这一身新衣裳。

手指在粘稠的淤泥中来回摸索想要探寻除这泥沙之外的东西。夜色将近，呼吸间感觉到燥热已退，有微寒靠近袒露在外的手臂。折腾好久之后我渐渐对那东西快没了兴致，正当我思绪不定时指尖碰到光滑坚硬的东西。

我欣喜的抓住它连同泥沙一起带出水面，好像是一块铜钱大小的银块，我重新将它洗了洗，圆形的银块分两面，一面是竖着的一字，另一面刻着菊花的纹路，虽然看上去是银制但其光泽却很奇怪，我没见过这样的银饰，不知道它是用来干什么的。

周围静下来了，暮色开始沉浮，湖边草丛悉悉碎碎的声音逐渐清晰。

我拖着满是泥浆的衣裙爬上来，一手把住护栏，前脚便要抬上来，我再一抬头时，一双明亮的眼刚好陷入我眼眸，是刚才的北辰星！

一时语噎的我就僵在那里动也不敢动。

“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从他声音中反应过来，赶紧将水中的左脚抬出来，跨过护栏站定脚步。

“那个，我，我在帮你捡这个。”我摊开右手手心将那个银块给他看。

他瞧了一眼躺在我手心，上面依旧残留泥垢的东西，脸上什么细微的表情也没有，好像知道我手里本身就有它，无论我是否张来手指。

他沉默一会，抬起眼睫看我。

“送你吧，我不要了。”他这样说。

脸上还是没有发现有刚才不同的神情，但是我隐隐感觉，他说这句话时，眼角有东西闪烁一下，便消失了。

“啊……”我盯着他觉得这一切忽然就变得不真实，夜色渐浓，他的脸有些许看不清楚，一双眼格外明亮。

“你叫什么？”他好像要走，侧过身子脚就想往另一边踏。

“呃，采梨，我叫采梨。”我那只摊开的右手依旧停在原处。

他似有似无的点头，然后便真的迈开步子走了。

我不记得我何时走的，回来时怕被府里的人撞见我这副狼狈模样，便绕路往偏门进去，直直的回了自己的房。

一路上脑子里糊里糊涂的在想:他回来了，他回来一定是想要找回它的。可是他又不想要它。

他真是个怪人。

我竟不认识他，这些年在楚王府，各色人物我都见过，唯独没有他。

他是谁呢？他的身世应不像我，毕竟我看到他青衣上的点绣——盘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