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羽然笑着点了点头，略一思索，菱唇轻启：“我的眼睛看不见并不是疾病所致，而是因为反噬。无规矩不成方圆，任何时候想要打破常规，甚至改变既定的命数，总要付出一些代价。我有自己的私心，并非无欲无求，现在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她讨厌欺骗，也不想欺骗，尤其是对他们，所以一番斟酌后蔺羽然终究还是选择和盘托出。他们如此信任她，关心她，她又怎能有所隐瞒？亲友之间坦诚相待，方能不负相遇，不违此心……
凝神听她说完之后，萧景睿垂眸略一思索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那天夜里琦妹已然出现了难产的情况，屋里几个经验老道的接生嬷嬷和医女都束手无策，要是没有羽然及时出现，大小只能保一个又或者一尸两命都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无论哪一种情况，对于当时一夜惊变的谢卓两家人来说都是最糟糕的结果，是雪上加霜，亦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不管是蔺羽然替卓鼎风续接腕脉还是保谢琦母子平安，这些都是毋庸置疑的大恩大德，萧景睿铭感五内自不必说，心绪激荡之下当即起身欲朝她行一个大礼。
见状，梅长苏和蔺晨正要开口阻止，便见言豫津率先起身一把拦住，语气轻快却不乏郑重，“俗话说，为朋友，两肋插刀！景睿，你这样就是不拿羽然当自己人了。这里是苏宅，没那么多繁文缛节！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说的对吧？苏兄~”
梅长苏略一颔首，抬手示意萧景睿坐下，眉眼温和，面上依旧是端方君子的清煦温雅，“豫津言之有理，羽然做这些事只是因为想做便做了，没有什么值得与不值得，也不需要旁人回报什么。我想，她所求的，不过是一个俯仰无愧于天地，行止无愧于人心。”
“景睿，心怀感恩是君子风度，但这些所谓的人情不该成为束缚你的负累。在经历了世事变迁人世无常之后，心性不移，你依旧是那个对待朋友坦荡赤诚，淳朴温厚的疏阔男儿，这对我们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闻言，蔺羽然连连点头附和，只希望他放下心来，不要再纠结于此，“没错，苏哥哥说的对！如果景睿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买一个月永芳斋的点心犒劳我，我是很乐意收下的。”
这有什么难的，萧景睿点了点头，欣然应允：“没问题！别说一个月了，羽然想吃多久永芳斋的点心我都给你买！”
“你啊~”梅长苏见她笑弯了唇角，一副几百年没吃过点心的馋嘴模样，忍不住抬手刮了刮她的鼻梁，语气是既无奈又宠溺，“是吉婶三日一份不带重样的点心不够你塞牙缝还是看景睿好说话就打起了宰人的主意？永芳斋的点心甜度低了些，怕是不能满足你嗜甜的需求。”
“呐，我要求不多的，永芳斋的点心虽然不够甜，但酥松软糯还不粘牙，就冲这一点，我没有什么不喜欢！”蔺羽然挽着他的胳膊撒娇似的摇了摇，“好哥哥，景睿都答应我了，你就满足一下我这个小小的要求嘛？”
“好好好～”梅长苏素来扛不住她吴侬软语一般让人几乎酥了骨头的撒娇，无奈之下只好应允，但约法三章还是很有必要的，“永芳斋的点心虽好，但万不可贪嘴多吃，容易克化的倒还好，要是像糯米糕这样的，吃多了反而撑了胃，一旦积食肚子可就难受了。”
“再者，零嘴点心吃太多，正经用膳就没胃口了。所以羽然啊，要吃点心可以，一天五块，不能再多了。”
谈判成功，蔺羽然笑弯了眉眼，“聊胜于无，五块就五块，对比之前每三天才能吃六块点心，稳赚不赔，挺好！”
见她眉飞色舞，志得意满的狡黠模样，言豫津和萧景睿对视一眼，皆是笑得无奈，能因为每天多吃三块点心高兴成这样的，大概也就只有她了，妥妥的吃货一枚，鉴定无误！
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蔺晨看着一众宠溺无度的家伙们，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站在医者的角度稍微提醒一下，于是他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不紧不慢道：“你们安静一下，听我这个蒙古大夫说几句话成不？”
其他人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有话直说，不必藏着掖着，而蔺羽然则抿了抿唇，心想，估计蔺晨哥哥老妈子属性又犯了……
“嗜甜这个喜好不好，真的！羽然现在是吃得很开心很满足，但人体每天所需要的糖分都有一个限度，超标了积累在体内一天两天看不出来什么，可长此以往可是要出问题的。”
蔺晨抿了口茶后，接下来的话直接来了个大转弯，“不过羽然小仙女医术这么高明，这些可能潜在的隐患是不存在的。我主要就是提醒一下你们另外几个，不要趁着年轻就可劲折腾，等老了身体各种毛病就有得受了！”
言豫津&萧景睿&梅长苏齐齐冲他翻了个白眼，异口同声：“所以你这是严肃了个寂寞？”
“噗哈哈哈哈哈哈……”蔺羽然倏地爆笑出声，即便看不见也不难想象出三人对某人嫌弃到不忍直视的表情。
自蔺羽然昏迷不醒后一直密切关注着苏宅这边的萧景琰在收到列战英汇报的消息后，赶忙放下手中事务进了和苏宅连通的密道。
萧景琰一直待在密室里，一开始外面的安静让他心里直打鼓，却又不好贸然出去，无奈之下只好心焦焦地干等着。这会儿听见她满是愉悦的笑声传了进来，不知怎的，一颗惶惶不安的心瞬间平静下来。只是等外面人散了他再出去的时候，面色瞬间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安安，你的眼睛怎么回事？是不是那晚谢玉给你下毒了？”萧景琰在蔺羽然身旁坐下，下意识伸手想要触碰她被白绫遮住的眼睛，却又蓦然收紧握拳，开口的询问声又轻又柔，好像生怕惊扰了什么一样。
才几天不见，她的眼睛就成了这样，萧景琰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此事绝对跟萧景睿的生日宴脱不了干系。
蔺羽然摇了摇头，菱唇轻启：“眼睛只是意外，并非人为。没了一双眼睛对我来说不会有太大影响，你不要太担心，我很好！至于是否有人下毒，呵！如果真有人察觉出了我的身份，那时绝不可能是只要一双眼睛那么简单。”
虽然缺席了她人生中的十二年，但萧景琰从很早以前就知道，这个小了自己一轮的妹妹是个倔强坚韧，有一说一的。她如果真的不在意、没影响，那就是确实如此，而并非说出来安慰他的话。
可一想到那双清丽无双的明眸从此以后黯淡无光，全然没有往日的神采，萧景琰只觉得心脏好像被人紧紧攥住一般，隐隐作痛，无法释怀。
蔺羽然心知他这会儿定是又在难过忧心，来不及多想，摸索着握住他的手，“你不要皱眉，别不开心！如果你听话的话，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怎么样？”
“什么好消息？要是不能让我打从心里高兴，我可是要罚你的！”萧景琰心中烦闷郁郁被她这轻声软语一哄，顿时消了大半，为了不让她因为自己而分神忧虑，少不得压下心绪，顺着她接下话茬。
“自然是天大的好消息，景琰哥哥往院中看看就知道了。”
萧景琰依言往外看去，原来去而复返的梅长苏带着两个半大的孩子正在院中空地上练习射箭，大一点的那个无疑是时常护卫在这位麒麟才子身畔的飞流，另一个年纪稍微小一些的，那稚嫩的眉眼远远瞧着隐约有几分眼熟。
待他眨了眨眼睛，再定睛一看，那孩子还未长开的眉眼竟然与十三年前的故人有六七分相像！！！
萧景琰紧紧握住她的手，情绪激动之下浑身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着，“安安，他是谁？是祁皇兄的孩子对不对？”
“没错，他是景禹哥哥的遗腹子。当年纪王爷不忍景禹哥哥尚未出生的血脉惨遭毒手，于是便将那名怀有身孕的侍妾保护起来，同时抹去了她在祁王府的痕迹，让她没入掖庭。”
“掖庭里皆是罪奴，生死由命，枉死亦不上簿，环境有多恶劣可想而知。当年孺人姐姐生下孩子没多久就去了，小侄儿瘦瘦小小一只，哭声比猫儿还弱。我和蔺晨哥哥制造了孩子体弱夭折的假象，之后就把他带回了琅琊阁。”
“胡闹！”萧景琰剑眉一凛，当下深深觉得这位江湖上久负盛名的琅琊阁少阁主相当不靠谱，“你那个时候才假死脱身不足一年，他怎么能带你回金陵？还跑到宫里来？万一当时有人发现了你，后果不堪设想！”
闻言，蔺羽然拍了拍他的手，解释道：“景琰哥哥误会了，是我执意要回来的，并不是蔺晨哥哥思虑不周。我那时得了些机缘，到皇宫如入无人之境，不存在暴露的风险。”
“再者这本就是私事，一个人武艺再怎么高强要想在皇宫内苑悄无声息带走一个婴孩，不惊动任何人全身而退并不容易，我不能让他独自一人冒险。当时有我在，便多了一份保障。”
“他是在掖庭出生的孩子，将来为赤焰旧案平反之后，若想让他认祖归宗，记在祁皇兄名下玉蝶，怕是容易引起非议。”萧景琰沉吟片刻，终是一字一顿问出了从刚才起就一直在脑海中盘桓的问题，“他可曾问过自己的身世？”
怎么会没有？每个孩子到了一定年纪都会对亲身父母充满好奇心和求知欲，只是梅长苏和蔺羽然一直不愿他因为过往仇怨太早牵扯进金陵纷争，是以两人仅仅告诉他父母双亡，其他的只字未提。
“羽霆早慧，或许早已从这些年我和苏哥哥在江左盟谋划的事情中察觉出了一些端倪。这样也好，我们不可能护着他一辈子，有些事情总需要他自己去面对。在此之前，我们所能做的就是教导他明辨是非，护佑他平安长大。”
“不管尘埃落定以后是居于庙堂还是江湖，我都希望他能有一个自己选择的机会。”
萧景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旋即眉头一蹙，有些担心两人身份暴露问题，“蔺羽霆？这琅琊阁忽然多出一个大小姐和二公子会不会太高调了些？”
“没事，养孩子是琅琊阁很久以前就开始的传统了，整个琅琊山被蔺伯伯从外面捡回来收养的人不计其数，不会引人注意的。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
蔺羽然侧过头冲他粲然一笑，“琅琊阁在江湖上屹立百年不倒，号称能够衡量天下大事，盘点世间英雄。它从来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压根就没有低调过。”
她这样恣意张扬的自信模样比之夜晚的万千星辰更为耀眼夺目，萧景琰愣神片刻，终是忍不住抬手抚上她的脸颊，细细摩挲着，眸中盛满蔺羽然此时看不到的怜爱和温柔。
“景琰哥哥？”
事实上，萧景琰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做出这样一个过分亲昵的动作，身体先于意识作出反应，等他听到她满是疑惑的询问方才后知后觉。
薄薄的红晕染上他的耳垂，萧景琰轻咳一声，理不直气也壮，“小时候你还时常肯让我捏一捏脸颊，怎么现在长大了反倒生分起来？”
生分吗？好像没有吧！蔺羽然不自觉抿了抿唇，不太明白捏脸跟生不生分有什么直接关系，但不疑有他，只当是自己最近吃得多脸上长肉不少，所以才让他忍不住手痒，于是不再多言，任由他揉捏着脸颊。
见她乖乖坐在自己身旁不动，像只温顺的小兔子，萧景琰唇角不可抑制地上扬，手上的动作越发轻柔。嗯，这么可爱的妹妹是我家的，没有梅长苏什么份儿！
院中似有所觉的梅长苏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冷冷一笑，“呵呵，你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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