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光的不尽繁华与虚无中,只有荏苒是有条不紊的。
我依旧孤身一人,是花瓣上孤零的虫蚁,汲取着黑夜中仅剩的暗光。
听说,有一个企业家会来学校讲座,叫什么严光常——听到他的名字,我竟觉耳熟。但我知道,我不可能认识他。
听讲座是一件极其无聊的事,不过是一个自以为是上位者的人,在台上发着牢骚喝着水,装模作样,装腔作势;而台下是一群阿谀奉承之人,聆听谈笑不过伪善。
一辆黑色轿车从校门口驶过来。满目疮痍的黑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不过是一种极力的炫耀——自以为是的炫耀。
它从我身边缓缓驶过,汽车发动的声音与风呼呼相夹杂。一张熟悉的面孔从我身边一闪而过。我的心跳一滞,一阵紧张从心而起。
严光常……原来是他。
严先生,等一下!我立即追上那辆车。
这位同学,请问你有什么事吗?他停下车,和气地看着我——在他镶嵌于岁月的眼中,我看见了过往的倒影。这一刻,我忽然有些退缩了。 我有些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了。
同学?他唤了唤我。
我回过神。严先生,你还记得洛凌宇吗?
你是?
我是他女儿。
哦——落落!他略带讶异地打量了我一番。洛总的女儿,都长这么大了。最后一句,是感慨,带着不明的叹息与遗憾。原来,流年沧桑,从来,沧桑的只是流年。
严先生,我想问一下,我父亲当年是怎么死的?
我明明捕捉到了他表情的一丝僵硬。他向四周望了望,表情略显凝重。这样吧,落落,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我讲座完了以后,我们在学校对面的咖啡厅里聊,怎么样?
好。我轻启唇,看着他的车绝尘远去。我想,总有一些被沧桑淹没的真相是我所不知道的,但哪怕真相蒙上灰,真相毕竟是真相,灰尘也不过是灰尘,终究是经不起一些雨水冲刷或是阳光照耀。
我坐在咖啡厅,静候着真相的到来。
太阳在子午线上偏离着既定的轨道,重复着永恒不变的转动。树叶的荫影斑驳破碎,时光的沧桑在指尖旋转。 终于,一抹身影从地平线上渐渐升起。
终于来了。
严先生,现在可以说了吧?我紧盯着他。
他低垂着眸,似乎不愿说。
你爸爸……当年是跳楼自杀的。良久,他才开口。你应该知道。
他为什么要自杀?我问,爸爸从来就不是懦弱的人,更不是悲观消极的人。苏颖说爸爸诈骗——但我相信,爸爸不是坏人,绝不会做那样的事!
他不语。
他……诈骗?我屏住呼吸。
他几不可觉地点了点头。
不可能!我愤然起身,惊扰了一片目光。爸爸他不可能!
落落,你别激动。他安抚着我坐下。我们都知道你爸爸是被人陷害的……
被人陷害的?我的眼皮一跳。
落落,你先别激动。
好。你说。我努力克制心中翻涌的情绪——我就知道,爸爸不可能诈骗。可究竟是谁,竟陷害我良善的爸爸!
当年,你父亲白手起家,创立了艾落,很不容易,其中艰辛,我们也能想象。严光常看向窗外——窗外是几个世纪如一日的车水马龙,模糊的繁华。
我们跟着洛总干,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他人好。那年,有一家公司想和我们合作,洛总和他们签了合同。刚开始,双方合作也很愉快,可谁想有一天公司突然被查封。他们告洛总诈骗,我们都清楚这莫须有的罪名是陷害,但我们却无能为力。
为什么?我紧紧盯着他的眼——为什么他们知道爸爸是被陷害的,却冷眼旁观?!是谁陷害爸爸?
其实,那家公司是苏氏的附庸。
苏扬平?我一惊。
你知道?他略显诧异。
他为什么要陷害我爸爸?我紧抠着椅子,以压抑住身体的颤抖。
听说,他和你妈妈曾经交往过,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你妈妈嫁给了你爸爸。
所以是因为情?我不禁觉得可笑。
他不置可否。
为什么你们当初不揭发他?
苏扬平是什么人?我们哪敢和他斗啊。
那现在呢?我咬牙,忿忿道。严大企业家?
他突然以一种锐利的眼神看着我。落落,你要知道,强虎斗不过地头蛇。
呵,强虎斗不过地头蛇。真是笑话!分明就是不想斗!不过也对,他凭什么要帮爸爸?没理由的。只有傻子才会去尽心尽力地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可是,世界上没有傻子。这是世界不变的冰冷,世态炎凉。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从咖啡厅走回到学校的。
汪汪!披萨清脆地叫唤两声,向我迎来。
披萨。我抱起它——它又长胖了不少。原来,在这个世界,还是有永远陪伴我的一些什么——譬如披萨。一个个人都无情离我而去,背弃了我所在的道路,最后,我的身边只剩一只狗——唯一陪伴我的。原来人是连狗都不如的东西。是苍凉,却也是醒悟。
生命的路,凄惨荒芜。
落落。许啸走过来。 披萨在我怀中躁动,很是兴奋——我不由瞪了许啸一眼——为什么?披萨明明是我的,它为什么要对别人那样兴奋?披萨是属于我的啊!
落落。许啸就好像没看见我的冷淡。你还是不肯原谅章至灵吗?
我有些诧异,他竟然在我面前提章至灵——不知道章至灵是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连许啸都帮她说话。呵,我为什么要原谅她?我觉得好笑。
是,她是欺骗了你,可是……
没什么可是!我猛地打断他,此刻的我竟像是一只炸毛的猫——不,是得了失心疯的猫。披萨略有些恐惧地呜咽了几声。你都说了,她欺骗了我,这就够了,还有什么可是好说?
但她也是……
够了!你别说了!我背过身,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归于平稳。可是我的心中始终是堵了块什么,不硬,却也不软,硌得我难受。
以前,我从没想过,她会背叛我。可笑的是天真的我以为世上是有一种叫作友情的东西的。可是,一切都不过是假的。什么情呀爱啊,全是自欺欺人的愚昧,时光无情,世界无爱,终于现实让我知道了冰冷不容丝毫暖。她喜欢冷铭凯,她直接告诉我啊,如果他们两个真心相爱,我可以成全他们,可是,他们怎么能这样欺骗我愚弄我?!我就是马戏团里卑贱的猴子,日复一日地走着钢丝,钻着火圈,付出一切,可每天的笑声才让我知道我不过是一个丑角,在演绎着笑话。
好,我不说她了。许啸叹了口气。说说苏扬平吧。
苏扬平?我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是想报仇吗?他抿着唇,表情不明。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感到我言语中有些慌乱——莫名的慌乱。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慌乱地想要掩藏。
你爸爸的事,我都知道。
我倏地瞪大双眼。你怎么会知道?
落落,放下仇恨,放下悲伤吧,不要被仇恨与痛苦蒙蔽。他并不回答我。落落,你可不可以拥抱阳光?
拥抱阳光?我嗤笑。许啸,你以为你是诗人吗?可是,诗人也无法拥抱阳光。呵,放下仇恨,我为什么要放下仇恨?如果是你,你能放下吗?!
落落,生活并不是一定要这样……
那是怎样?你告诉我,什么叫生活?什么叫生命?什么是生?什么是活?我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但我从他眼中看见了哑然——他不知道啊。
我就知道,他不知道。
我再问你,如果是你,你的父母被别人害死了,你是不是还能笑着与你的仇人问好?
他抿唇不语。
呵呵,你无话可说了。我可笑地扫了他一眼,转身便要走开。
落落,你跟我来。他不由分说地拽住我。
他再次将我带到玫瑰花海。一朵朵嗜血的娇艳,在淌血的利风中呻吟——不堪一击的脆弱。它们摇曳,它们不甘——可它们有什么资格挣扎或抗拒什么?我讨厌这片血红。
落落,知道我为什么要种玫瑰吗?许啸忽然开口。
我看了他一眼,有风吹来,他的衣服便被冷风充盈,鼓鼓的,似是与风相舞。他竟那样像风。
因为,你和它们一样。他自顾自地说起来。本是娇柔的芬芳,却要浑身带刺——脆弱的刺,伤了他人,更扎伤自己。何苦呢?
有何苦呢?我一声轻叹,转身离开——因为他一句何苦,我的心池被搅乱。我想,我不应该被他一句话所影响。
落落。他拉住我。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了好吗?你本应是无刺的玫瑰。放下心中一切吧,只要你愿意,我的怀抱将是你一生的栖息之所。鸟倦尚有归巢,不是吗?落叶也终有归根,不是吗?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负责你今生的幸福快乐。
我看见一只蚂蚁正俯身在玫瑰的刺上,奋力登上花蕊的巅峰。 我心中有什么被触动。
落落,相信我一次,好吗?他将我的手放在掌心。第一次,我看见了他眸中瞳孔的颜色——美轮美奂,如星空般璀璨。 那样明亮美好,是我心中的向往,却也是我不敢触碰的禁区。
我转身跑开。
这是第二次,在玫瑰花海,我最终背离。我害怕面对那片炫目的红。
许啸的话却一直在我脑中回荡。放下——我真的该放下吗?我能放下吗?我开始迷惘了。
披萨,我将披萨抱到怀里。我真的该放下吗?我问它。它低咽了几声,似沉默,似回答。我相信,它能听懂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