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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润玉还没有醒来的迹象,锦觅小心翼翼地撑起略嫌酸软的身子从床上下来,微微修整了一下仪容。待要出门的时候,又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在床边蹲下,总觉得心虚。要不要跟他说些什么?可他还没醒呢……她看着润玉安稳的睡颜,悄悄凑了上去,吻在他的眼睛上,一触即离。转身出了璇玑宫。
她好几百年没有出过天界了,难以想象她这样跳脱的性子,竟然能整日沉在璇玑宫里,整日待在润玉身边。她的身心都被无形的锁链紧紧绑着,润玉就是那落定的桩,她日日夜夜的看着润玉,哪怕锁链都不在了,她也总是觉得自己走不脱,逃不开。璇玑宫周围监视她的守卫们是什么时候一点一点撤走的呢?她着实一点感觉都没有。拿人拿心,好厉害的润玉。
出了璇玑宫不多久,一座虹桥便映入眼帘,这是天界与花界之间唯一勾连的天梯栈道,是当年润玉在水神面前求娶锦觅的时候,花了不知多少灵力修为布下的,从天界去往花界,走这条路最是便捷,景致也好。可是锦觅一点也不想走,她心里乱得很,不知南天门外御风而行会不会让她清醒一点。
其实早在她窣窣起身之时润玉便已经醒了。他晓得锦觅心神不定,便依旧装睡看她要做些什么,见她要走时刚想问她要去哪里,就被落在眼睛上的吻牢牢拴在床上。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留下这个吻的?她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离开的?等她回来之时又会是如何呢?润玉不得而知,不过有一点他心里雪亮,锦觅一定会回来。
“陛下,娘娘从南天门往花界去了。”
南天门?没有走虹桥么?润玉心中闪过一丝淡淡苦意,看来她心里还是有怨的。只是从南天门往花界这一路……可不是那么好走啊。他长叹一口气,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
“宣洛湘府若淮长老来见。”
“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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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界。
长芳主太久没见锦觅了,又惊又喜,一向严谨端庄的她拉着锦觅手一时不曾放开。
“锦觅,你终于回来了,天界可好么?陛下待你可好么?你……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陛下待你不好?”
锦觅听了哭笑不得,只说自己在天界一切都好,是这两日有些想念母亲,想来花神冢看看,长芳主这才放心。
花神冢的莲开得极好,满池的芬芳,偶有微风轻摇之间吹皱碧波,亭亭的莲便在微风中摇曳生姿,只是锦觅眼里心里都是香案上那三个牌位,任周遭的景色再怎么惊艳,也无心赏玩。
“长芳主,你说娘亲当年倾心于先天帝太微,他二人之间,感情可好么?”
长芳主没曾想这孩子一回来就打听长辈之间的往事,很是摸不着头脑,先天帝太微始乱终弃,还害了先花神的性命,牡丹性子虽不像海棠一般爆烈,却刚正不阿,顿时忿忿道:“太微老贼以花言巧语骗得我主,这样骗的感情哪里来的长久,能有什么好的!”
“骗来的……都不好么?”锦觅若有所思,却说:“若是不好,娘亲为什么要去喝忘川水才能忘情呢?”
长芳主一时哑口,良久才长叹一口气道:“我等对先天帝皆有仇怨,但若平心而论,先花神与他一起之时,二人却是情意绵绵,羡煞旁人。”
“他对我主一见倾心,多方打听我主身份下落,一直不曾放弃。后来又知道她喜欢看折子戏,便想尽法子陪她看尽天下唱作。”
“我主为人冷淡,却也被他一日一日的诚心打动。”
“可那老贼为了权势富贵抛弃我主,让我主痛不欲生。他虽深爱红颜,奈何更恋栈权位,对这样贪婪自私之徒来说,感情又算得了什么?”
长芳主说的很是激愤,说完才想起现在锦觅的夫婿好像就是她口中老贼之子,当下话锋一转安慰道:“不过总算歹竹出好笋,润玉视你如天下至宝,不会像太微那般无情。”
锦觅脸上微微泛红,小声说:“长芳主说笑了。”
长芳主只当她是害羞,当下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原先他与你一同在花界之时,我就觉得这孩子极好,他看重你连我们都看出来了,却还是循规蹈矩的不肯对你名节有一丝污损。还记不记得先前你当着我们大家伙儿的面说喜欢人家,他明明高兴地什么似的,还巴巴地给你解释打圆场,不像那火神莽撞……”长芳主说着似乎又想起那日锦觅没心没肺的样子,当下一阵感慨。
锦觅脸色有些不自然,当时她心里喜欢的是旭凤,可惜旭凤却不得花界众芳主的青眼,若说是为着天帝的缘故,可他们对润玉倒是不像那般厌恶,客气的很,不知是什么道理,当下便问道:“其实我那时私心以为旭凤润玉二人待我都很好,怎么长芳主如此讨厌旭凤,却又偏爱润玉呢?明明他们可都是天帝之子。”
“这……”长芳主被她一问,登时自己也觉得奇怪,刚开始她是看哪个都不顺眼,可后来看火神是越看越不顺眼,看润玉反而越来越顺眼。她思来想去,大约是因为火神当日直言心仪锦觅时那意气风发的张扬样子像极了当年的太微,而润玉那温吞如水的做派像极了当年的洛霖,有先花神的遭遇摆在那儿,她自然看不上旭凤,更偏爱润玉一点。
可旭凤到底不是太微,润玉也不是洛霖,她更不希望锦觅成为另一个先花神。
“大概是因为我们做长辈的,还是偏爱稳重些的孩子。”她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
“嗯,润玉确实稳重。”锦觅点头,开玩笑,那人能不动声色地骗了她几百年,能不稳重嘛?“那后来我娘亲又是怎么爱上我爹爹的呢?”
长芳主心里很是不解,这丫头今日是怎么了,尽追着这些陈年往事不放,难道她跟润玉吵架了不成?
她虽然心中生了疑窦,还是很有耐心地说:“我主当年被太微欺骗,本已心死,整日也郁郁寡欢,是你爹爹悉心照料,每日想尽法子开导,这才慢慢从这情殇之中走出。水神洛霖温文尔雅风丰神如玉,他二***久生情。”
“既然已经心死,为什么还会再爱上爹爹呢?”锦觅对于长辈的事情从来不予置评,可她总觉得有些别扭,娘亲自己为情所累便喂她服了陨丹,让她断情绝爱,可见是一个多么刚烈的女子,可这般孤决之人,被人伤透了心,还会移情于旁人吗?
长芳主何等聪明之人,当下便明白过来,这说的哪里是洛霖梓芬,分明说的是润玉和这丫头自己!
“傻孩子,人心总是肉长的,再怎么冷硬,若是碰上足够的诚意,即便不动心,也会动容啊。”她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原先更喜欢的是火神,可他与你有血海深仇,他母神荼姚亲手逼死了先花神,这终究是你们跨不过去的坎儿。他待荼姚如何你看在眼里,荼姚几次三番欲将你除之而后快,他挡得了一次两次挡不了千次万次,只要他下不了决心一劳永逸,你就永远危险!可他若真是为了你对自己的亲生母亲如何如何,未免也叫人心寒呐……”
“可是……可是红红给我看的那些人间的话本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啊。”锦觅有些红了眼,她怎么能忘了凤凰,爱上润玉呢?即便她和润玉相守了几百年,她也不该移情别恋啊!
“锦觅,我们是神仙,是可以活好几万年的神仙。”长芳主颇为怜爱地看着她,“再美好的感情一旦成为回忆,就会慢慢风化褪色,一百年、两百年、五百年,不过是过眼云烟。过去,就是永远敌不过时间的。”
“不如怜取眼前人。”
她脸上带着慈爱的笑,继续说:“我虽然不知你和天帝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你问了这么多,我也能猜到几分。既然你心里早就动摇了,何必自欺欺人呢?”
“我……”锦觅刚想否认,抬头看见长芳主那温柔又洞察一切的眼神,突然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自欺欺人……原来连长芳主都觉得我是自欺欺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