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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三四三五三六

香蜜之玉是觅来

锦觅活了这么几千年,对于修炼从来就没像如今这么上心过。

以前在水境里,长芳主虽然严厉,但毕竟做不到事无巨细严防死守,所以她动不动就偷懒耍滑,其他芳主教导的时候也不爱听着,不管是修炼的法门还是诀窍都是一概不知,修炼起来别提多困难了。

后来到了栖梧宫,旭凤倒是常常盯着她的功课,只是她年岁减长,那时候又对旭凤时常欺负她有诸多抱怨不满,倔强的劲儿上来了,他越是逼着,越是不爱修炼。加上旭凤修炼的乃是火系法术,对水系法术的修炼法门只是知道个大概,对她也是帮助有限。

如此一来,锦觅的修炼之路简直是雪上加霜,越走越艰难了。

谁成想到如今事情却迎来了转机。

润玉是天界修炼水系法术的仙人里首屈一指的大家,他深知锦觅的性子,虽然把修炼凌波掌的法门尽数与她说了,却从不强压她记住些什么,只是每每在她有所困惑之时漫不经心地点拨一二。

就是这样时有时无恰到好处的引导,让锦觅竟是觉得柳暗花明,与修炼一道上竟走出一条康庄大道来。她这几百年来,法力可以说是突飞猛进,用一日千里来形容也不为过。每次想到如今这样的成就,她就忍不住暗骂自己年少无知,蹉跎了多少时光。不过就是修炼而已,很简单嘛!

门外几声剥啄,正在修炼的锦觅收了心法,气沉丹田,不多时呼出一口浊气,睁开双眼唤人进来。

“天后娘娘。”来人原是邝露,她手上捧了一堆奏本,恭恭敬敬地对锦觅行了一礼。

“嗯。”锦觅点头回应,看着她手上的那些奏本忍不住撇了撇嘴。润玉如今是越来越懒怠了,底下呈上来的那些奏本,起先他还与锦觅一道批阅,渐渐的就开始甩了一些简单的常务过来,现在到好,不论所奏何事,都匀了一半给她,竟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接过那些奏本,邝露却没有离开,锦觅看着她有些不解,“陛下还有何吩咐么?”

“是这样的娘娘,翼渺洲隐雀长老上奏请开天界粮仓,说是族内新生的精灵颇多,花界日常供应的果实种子太少。”邝露得了润玉的口信,一字一句如实禀告。

锦觅秀眉登时皱起,“笑话,天界粮仓岂是他说开就开的,花界收成一向稳定,各族的份例都是按时足量给的,怎么,他鸟族好大的口气,旁人都够的,偏他不够?隐雀此人仗着辅助陛下有功,如今竟然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此等无理之事,直接回了,各族首领都看着,量他也没话说。”

邝露听了这话,微微稽首,却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显然她的这番说辞已然在润玉意料之中。“娘娘容秉,那隐雀长老说了,天界粮仓重大,他是知道的,可是他族内若不是到了十万火急的地步,也不敢劳烦天界。他说若是饥荒再重一步,逼不得已,他只怕那些成年的族人为了子嗣后代,要多去水里多捕些鱼虾来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些事情,他也无权干涉的。”

“岂有此理!”锦觅重重一掌拍在案上,力量之大,震得桌案一阵颤动,茶盏里的茶水也飞溅了几滴出来。

“他这是要以我水族生灵的性命来逼迫于我了?好,好个隐雀,好个鸟族!”锦觅眼中杀意一闪而过。

“娘娘,天界早有明令,各族不得举族互相倾轧,但也绝不插手生灵之间的捕食狩猎,他若真的如此,我们……我们也管不了啊。”邝露面露难色,她临行前润玉便将个中关窍与她言明,此事涉及花界和水族,都是天后亲族,给花界撑腰便要伤了水族,若是顾忌水族,少不得要加重花界的负担,手心手背,端看天后娘娘如何处置了。

“陛下怎么说?”锦觅知道润玉既然派了邝露亲自走这一趟,必然是有些话要嘱咐自己了。

润玉当年篡位夺权,隐雀也在那时清缴鸟族中荼姚的势力,算是扯了太微好大一个后腿,让润玉少了许多后顾之忧,算起来也是个功臣。

只是隐雀这样的人,阴险狡诈,润玉与他之间的交易,说好听些是各取所需,说难听点不啻与虎谋皮。他在位这些年,一直打起十分心思应付鸟族,决不惹恼鸟族的同时,也小心翼翼地限制他们。

天界与鸟族,一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提起润玉,邝露的神情不由得愈发恭敬柔顺起来,她柔声道:“陛下说了,无需顾忌鸟族颜面,此事娘娘定夺即可,开不开粮仓便由娘娘心情。娘娘若说开粮仓,不需去向陛下求旨,自下一道懿旨即可;若是不想给那鸟族这个脸面,不开粮仓,也绝无人敢置喙,水族的事,陛下会想办法解决。”

锦觅嘴上不说话,眉眼却已然柔和了下来,她思量了片刻,这才道:“天界粮仓实在不可轻启,便让隐雀长老自行与花界商量着,若是花界还有多的果子,让鸟族多出些血去换罢!”

“邝露,你去洛湘府帮我给若淮长老传个话,凡是翼渺洲周围百里之内的水族务必紧守门户,那些法力低微,年纪尚幼的精灵们都别出去了。”

“还有,告诉虎涧峡那些兽族,若是有吃食短了的,可以多去翼渺洲附近转转,都是些精壮的鸟儿,若是有那个本事捕了吃,可是一只抵得上寻常三四只了。”

一连三道旨意下来,锦觅冷笑一声,“他鸟族要捕食我水族的精灵,我是管不了,旁的兽族要捕食鸟族的精灵,我也管不了。”

“是,娘娘。”邝露心中暗叹,不过短短几百年,谁相信这位发号施令的天后曾经是那样一个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小仙子呢。

“陛下还在省经阁么?”锦觅虽然解决了此事,心里却有了另一层顾虑,须得找润玉好生说道说道。

邝露点头道:“在的。”

“他倒是清闲,我去找他。”锦觅忍不住嘟囔道。润玉分了一半的差事给自己,整个人轻松了不少,再也不用整日整日地泡在七政殿内,反而留在省经阁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

“陛下怎么总是一个人在省经阁看书,这些书比觅儿还好看么?再这么下去,天界众人都要以为我这天后失宠于陛下,要为陛下寻些新人了!”锦觅刚进了省经阁的门,便开始叽叽喳喳,待人到了润玉面前,刚好是一副意难平的样子。

在省经阁值守的仙侍们纷纷偷笑起来,别看娘娘如今在天界的威名一日胜过一日,在陛下面前依旧是这副孩子心性,谁不知道陛下对娘娘溺爱,几百年了从没有一日不在璇玑宫里过夜,任凭白日里忙成什么样,晚间都要去陪她的。

润玉也适时流露出无奈的宠溺笑容,放下手中的书卷,挪了身子给她让出位子来,待她将要坐下之时在她腰上一揽,把人捞在自己腿上说:“胡闹,这么多人看着,这话是如何说出口的?你啊,老夫老妻了,没得叫人笑话。”说着轻轻拧了一下她的小鼻子。

锦觅杏眼一扫,那些偷笑着的仙侍们登时眼观鼻鼻观心,乖乖侍立着一动不动。她轻哼一声,这才道:“你们先下去吧,我和陛下说会儿话,先不用你们伺候了,去歇会吧。”

众人散甫一去,润玉便收了脸上的笑意,锦觅也挪到一边坐下,这样变脸似的戏码,上演了不知多少次,她已经从初时的略显僵硬变得收放自如了。

“鸟族的事情,我已经解决了。天界粮仓不开,让他自己去想办法。”

“哦。”润玉重新拿起书卷来看着,听她说话,眼皮也不抬一下。

锦觅方才有些急了,劈手夺下那书,瞪着他道:“什么时候了还看书。鸟族如今竟已经壮大到如此地步了么?花界那些果子绝不会如此紧着,他是如何一下子多出如此多的生灵来的?你有否打探过,他说的可是事实么?若是有假,他又做什么要屯粮?”

“你能不能别看了,你心思那样细的一个人,我不相信你无知无觉!”她越说越急,不想润玉却还是没事人一样只想着看书。

“他若是居心叵测,横竖我是死在你前头,我都不急,你急什么?”润玉抬头,终于开了口。

横竖我是死在你前面。

一句话堵得锦觅果然住了口,心里却不知生了多少涟漪来,几百年的时光,两人并不曾相对无言,反倒是明里暗里的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了不知多少回。她也不知为何,自己竟然觉得这句话格外刺耳。

她动了动嘴,有些不自然地扭过头去,冷声道:“我不急,我有什么好急的,他若是掀翻了你这九重天,倒是帮我报了仇。”

润玉从手中的书卷里抬了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只觉得她语气中带了几分埋怨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自嘲,当下略一沉吟才说:“鸟族我一向盯得很紧,他纵然有心,也要有这个机会。你放心,这事我都有数,他不是想屯粮,是确实多了些人丁。”

“一下子多这么多?”锦觅这才觉出不对来,润玉这样子哪里是后知后觉?胸有成竹四个字已然写在脸上了。

“并非如此,这人口一日日长着,只是到了隐雀有些为难的程度,却也不会让他觉得蹊跷,只怕他还要觉得鸟族人丁兴旺,是个好兆头。”

得了,原来锦觅还是看差了眼,脸上那四个字原来是始作俑者。

但是她反倒更加不明白了。

“难道不是?翼渺洲原本就势大,鸟族自上古有凤以来便传承至今,是数一数二的大族,如今又多生力,只怕任其发展下去,天界再大也要容不下他的野心了,到时候可怎么办?”

“是生力,还是拖累,还未可知。”润玉辰星一般的眼眸里闪动着别有意味的算计,衬着他眼帘投下的阴影,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总有一丝蛊惑人心的味道。

锦觅就被这股漩涡吸了心神,下意识追问道:“此话怎讲?”

“强大的族群,根基在于众多族人,但关键却在于精锐,而精锐是需要投入大量心血滋养的。”润玉脸上没有一丁点儿的不耐烦或是敷衍,而是十足的耐心和严肃。“如今鸟族多了许多生灵,养的起那才是生力,若是养不起,那便是拖累。供养如此多的人口,那是这么容易的事情,鸟族又索取惯了的,翼渺洲自然是养不起。”

“想要保住这么多条性命,便注定了以次充好,以质量换数量。长此以往,鸟族精锐数量大减,人再多又有什么用?不过是任人鱼肉罢了。”

锦觅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这样细水长流、蕴锋刃于无形的法子,他盘算了多久?又暗地里使了多少手脚?她知道润玉的可怕,他心思深沉、工于心计,但此刻,他的可怕来源于他的耐心。

“这么说来,此局鸟族已然输了?”锦觅喃喃道。

未曾想润玉竟然摇了摇头说:“也并非如此,若是隐雀狠得下心来壮士断腕,也不是不能解。”

“怎么讲?”

润玉脸上浮现出诡异的冷笑来,“既然是拖累,又何必留着,舍弃了不就解脱了?任何族群内部都有争斗,有争斗自然会有折损,那些低等精灵折损多了,这危局便也解了。”

锦觅倒抽一口凉气,这釜底抽薪之法,抽的乃是千千万万条性命。

“不过,这鸟族的局还有的解,隐雀……已是在劫难逃。”润玉轻笑了一声,“放任甚至是鼓励族人自相残杀的族长,哪个敢要呢?”

锦觅干笑了两声道:“如此一来,不论是毁了鸟族,还是毁了隐雀,翼渺洲这个心腹大患,已然是去了。”她偷偷觑了润玉一眼,那人看起来一派月白风清,心里的盘算竟然如此骇人听闻。“你……你可真是……此计甚毒。我真是,我真是……”

“白担心一场?”润玉一改方才城府深沉的样子,尾音带了点调皮的上扬。

“谁担心你了?!自作多情。”锦觅恨道。

润玉却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嘴角荡开,“我可不曾说你担心我,我以为你担心天界的局势。”

“你——”锦觅心里一惊,这才发觉自己中了他的圈套。但是更让她不知所措的是,哪怕知道了润玉如此毒计,她竟然并不觉得鄙夷,反而在知道他全盘计划的时候,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安定。

定然是因为她要亲手结果了此人,不愿假手旁人,否则她怎么会为这个人悬心!

“不说这个了,说说你吧。”润玉止了话头。

心烦意乱的锦觅没好气道:“说我什么?我好的很。”

“嗯,我知道。你修炼的进展确实十分顺利,可以说是超出我所预料的了。凌波掌,如今你练到第几层了?”润玉点点头,似乎没有察觉她言语里的烦闷。

“第六层,快要突破到第七层了。”

润玉面露惊诧之色,又要突破了?果然进步飞快。只不过,这未免也太顺利了一点,顺利的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但他还是颇为满意地颔首道:“不错,看来是没有偷懒。”

何止是没有偷懒,简直是孜孜不倦了。锦觅在心里嘀咕着,面上倒是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来。

“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凌波掌每三层都是一个坎,突破之时甚是危险,一不小心便会走火入魔,轻者修为倒退,重者性命不保。你既然要突破了,可要早作准备,小心为上。”润玉思量了一下,还是多说了几句自己的顾虑。

锦觅点点头应下,“这话你先前都说了,我也不是头一回突破,这里头的凶险我是知道的。”

“嗯。”润玉点点头,他不是多废话的人,或许曾经是,如今也不是了。“要我帮你护法么?”

锦觅的神色登时变得古怪起来,这话听着极其耳熟,自己突破了多少次,他就说了多少次,哪怕自己没有一次应下的,他也还是要说。

“不用了,又不是头一回。”锦觅摇了摇头。

头一回你也没让我护法啊。润玉不动声色地挑了一下眉毛。“那你自己保重。”

结果真是说什么来什么。锦觅一帆风顺的修炼之道头一次迎来危机,就是个实打实的硬点子。她突破的时候从来都是顺风顺水,是以在控制心神之上到底还是练得不到家,这心魔陡生,立时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心神激荡之下,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锦觅身子不受控制地向一边歪去,昏迷之际迷迷糊糊地想:润玉这厮,还真是个乌鸦嘴。

………………………………………………

七政殿内,润玉正在批阅奏章,这一笔走到尽头,墨迹已然用老,他手腕微动,准备沾了砚台上的新墨,却不知怎的,手下一颤,朱笔点歪了,在白玉的案几上留下一个淡红的墨迹。

他瞄了一眼那痕迹,总觉得心里有些不顺,还没来得及掐指算算,便听外面响起了一串急匆匆的脚步声。

仙侍来报,天后娘娘修炼之时走火入魔,吐了一地鲜血,已然昏迷过去。

握着朱笔的手指陡然缩紧,千年沉水乌木做的笔杆竟似隐隐有了弯曲之意。

“快传岐黄仙官和太上老君去璇玑宫!”

这么多年了,锦觅安稳地在自己身边待了这么多年了,久到润玉已经忘了担忧是什么感觉。突破之时走火入魔有多么凶险他心里一清二楚,一个不慎……若是一个不慎……

他心念一动移形到了璇玑宫内室,锦觅就那样伏在地上,黑红的血液浸湿了她的衣衫。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炸得他整个前胸雷击一般的疼,炸得他脑中一阵阵的白光炫闪。

身体驱动着他上前几步,把人抱起放在床上,但依旧紧紧地搂着不肯放手,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怀中的人儿。源源不断的灵力涌入锦觅的身体,只是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

“觅儿,醒醒。觅儿……觅儿!”

“醒醒觅儿!醒醒!醒醒……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快醒醒……”

润玉紧紧地把她拥在怀里,隔着一层衣衫感受到她柔软的身体还透出一股暖意,只是那双活泼俏皮的眼睛一直闭着,瞳仁动也不动。

润玉自诩机变沉稳,这几百年来也并非一帆风顺,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他从来都是临危不乱,掌控一切。但是此刻的他,却陷入了一种惶惶的不安之中,他已经多久没有被失去锦觅的阴影笼罩了?

他除掉了旭凤,驱逐了月下,又诓骗了锦觅向他寻仇,老老实实地在自己身边待了几百年,如果她没有走火入魔,她可以陪着他直到形神俱灭身归混沌。只是如今……他毫不经意之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此刻的他哪里还像是九重天上最尊贵威武的应龙,他像一只被捕兽夹困住的小兽,眼里都是对未知的惊恐,一碰就要碎了,他甚至不敢大声呼喊,一声声地唤着锦觅的名字,一声比一声绝望,却一声比一声细微。

但他又似乎担心怀中的女子听不到一般,凑的极近,便似贴在她耳边上一般,唇齿微动间与她的发丝彼此交缠,耳鬓厮磨当是如此,只可惜此番情景落在匆忙敢来的邝露眼里,只有说不出的触目惊心。

“陛下!”邝露惊呼一声,润玉茫然地抬头,他玉白的外袍上沾染了一大片鲜红,鬓发散乱了,显得格外狼狈邋遢。

意气风发的天帝几时在人前露出过这副样子?!

邝露忧心不已,匆忙屈膝行了一礼道:“陛下,岐黄仙官和太上老君来了,陛下先别急,快让他们看看娘娘伤势吧!”

润玉恍若未闻,依旧扣住锦觅在怀里不放,邝露眼见锦觅的脸色愈发惨白,当下咬咬牙,硬生生把润玉的手扒开,这才解开了锦觅。随后她又扶润玉去一边坐着,把床前的位子腾给岐黄仙官和太上老君,自己沏了一盏茶,塞在润玉手里,柔声道:“陛下先别慌,吃了这茶定定心,等两位仙长先看了再说。”

润玉捏着茶盏,也不知听到这番话没有,只是怔怔地抬起茶盏抿了一口,眼睛却没有一刻离开床榻,两个老仙忙里忙外,他透过这身形时不时还能看到锦觅的脸,虽然霜雪一片,但他宁愿一边揪心一边紧盯着不放。

岐黄仙官和太上老君忙活了半日,两相对视之下均是一脸苦笑,两人一样忙的焦头烂额,一齐抬手抹了额角上的汗珠。

“陛下,娘娘虽然灵气逆行经脉伤了肺腑以致吐血伤身,好在陛下及时以灵力疏导,内伤已无大碍,好生将养着便没事了。老臣再给娘娘开一副固本培元的汤药,煎了服下便可。”岐黄仙官长舒一口气,这一口血看着吐得凶险,但实则没有什么大碍,他忙活了这许久,总算不负圣命。

润玉缓过神来,闭了闭眼稳住了心神,活着便好。

太上老君此时心里却连叫苦也,修炼之时走火入魔虽然会受些内伤,但这些皮肉之苦跟灵台识海所受冲击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他顶着润玉急切的眼神,硬着头皮叹道:“娘娘突破之时,灵台受心魔所扰,老臣实在无能,只能取清心静气的丹药来助娘娘一臂之力,娘娘能否守得住灵台,还是要看她的造化了。”

润玉听了这话,脸上神色顿时有些萎顿,但他心里也明白,此刻锦觅性命无虞,已然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她若是顺利破除心魔,往后的修行便是再无后顾之忧,若只是守得住灵台清明,等待心魔散去,虽然要损失一些修为,也不是什么大事,怕就怕她被心魔所控,再也清醒不来。

可即便如此,她也只会陷入昏迷之中,只要自己还是天帝,便可保她安享仙元寿命。

她终究还是可以陪着他慢慢老去。

……………………………………………………

润玉挥退了所有的仙侍,自己孤身一人坐在床边,这一坐就是一整天,从天光大亮痴坐到暮色四合。也不知到底过去了多久,他终于动了动身子,环视四周似乎在找什么。

他取来一个火折子擦亮,看着这满屋子的灯,想起锦觅毒杀他那日晚间的光景。

“心都够暗了,点不点灯又有什么要紧。”

润玉喃喃自语:“就是因为看不见了,才要点灯啊……”他回过身,锦觅的面容被黑夜的阴影笼罩,有些看不清了,“觅儿,我点了灯,会不会你就醒了?”

璇玑宫里的灯着实不少,上次他们两人都点了好久,如今只剩了他一个人,更是花了不少时间,然而当他兜兜转转又回到床前时,躺着的女子还是安安静静地躺着,动也不动。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一味贪睡躲懒。”润玉嘟囔了一声,灭了火折子,看着满屋的灯影摇曳,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好歹能看得清你,也不算白点了。”

话说到此处,润玉握着她的手,放在嘴边轻轻一吻。就像是按下了什么无形的机关一样,锦觅的手指突然颤动了一下,水葱似的指甲堪堪从润玉脸庞划过。

“觅儿?觅儿!”润玉又惊又喜,连声呼道。

哪知锦觅虽然有了动静,却不是要醒来的迹象,反而开始胡言乱语起来。“不……不要……别吃!别……别,别杀他,不要……救我……谁……谁来……救救我呀,别丢下我……不要……”

润玉脸色一变,锦觅的手掌渐渐变得有些发烫,他心道不好,赶忙抬手往锦觅额头上一探,触手一片湿润之意,温度也高的异常。糟了,想必锦觅一时破除不了心魔,反而连原本尚且稳固的灵台都要失守。

反手一召,太上老君留下的清心灵丹便飞来掌心,润玉捏开玉瓶,将上品灵丹喂给锦觅吃下,又渡了灵力在她后心,引导药力直往她内丹要害处蔓延。真气逆行引起的高热让她的肌肤呈现一种淡淡的绯色,身子更是软的如同一汪春水,完全没法坐着,哪怕被润玉扶正,不消片刻又整个陷在他的怀里了。

软玉温香在怀,润玉却完全无法心生遐思,只能将她搂在怀里,药力作用之下,她的体热渐渐开始退了,但是嘴里的呓语却依旧不停。

觅儿……你的心魔到底是什么?为何我听了这许多,却是越听越糊涂?

“救命!救……救救我……别杀他,别……别杀他呀,不能……快停下……是谁?是谁——”她突然拔高了嗓音,“陛下……润玉救我!”

润玉浑身一震。

“我在,觅儿,我在。别怕别怕……我在这里……”

他从不曾设想锦觅会在某种时刻向自己求救,他绝不是她心里认定可以信任的对象,至少在此前他一直都十分明了,所以如今的他显得那样慌乱无措。

润玉爬上床榻躺下,将她搂在怀里,不停地在她耳边轻声呼唤,温言安慰,一手在她后背上缓缓抚着。也不知是哪一项起了作用,锦觅果然渐渐安静下来。

润玉浅浅地吻着她的额头,虽然她还是那样温顺地躺在自己的怀里,可是润玉心中却没有一丝的安稳。觅儿,你若向我求救,我必然竭尽所能拼尽全力,可是你的心魔由内而生,我该如何帮你抵挡?

一股久违的挫败感和无力感渐渐充斥着他的内心,上次有这样的感觉,他策划了一场政变,得到了至高无上的权力。这一次,这熟悉的感觉告诉他,即便是大权在握那又如何?多的是他无可奈何的事情。

这是……在哪儿?精疲力尽的锦觅只觉得周身一片暖意,直温得她神思恍惚,她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颈,织物摩擦的声音让她有些疑惑,她将眼睛撑开了一条缝,看见一片有些眼熟的衣襟暗纹。

是润玉吗?她有些迷糊地想着,这人安寝怎么连外袍都不脱了?她不过闭关了几日,怎么忙成这样了,难不成天界出什么大事了?紧张的情绪在她心里一闪而过,只可惜她从心魔的控制中逃脱出来,已经是身心俱疲,实在是不想再操心了,当下便只在他怀里拱了拱,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想要再好好睡一觉。

哪知她这一番小动作竟然惊醒了润玉。

“觅儿?你醒了?”他连忙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唯恐又是她心魔发作才有了动静。

“嗯……我好累,太累了,睡吧,天色还早呢。”他这一动,锦觅方才找到的最佳睡姿又没了。她嘟囔了几声,伸手扣在他腰上,又把人按了回去。

润玉失笑,这才放下心来,他柔声道:“睡吧,睡醒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锦觅便似一尾鱼一样在他怀里扭了扭身子,朦胧中觉着有些说不出的变化,但她实在与润玉同床共枕太久,夜里不安分的时候多了去了,便也没有多想,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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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心魔是什么?”润玉熟稔地将人从床上扶了起来,取了柔软的靠垫塞在锦觅后背,又端起药碗,小口小口的把岐黄仙官开的补药喂给锦觅喝下。

锦觅面露难色,犹豫了片刻才道:“我也不知道……”

“什么意思?”润玉疑惑地挑眉,“不是旭凤么?我以为定然是他呢。”其实他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锦觅神志不清时说的那些话他都有细细留心着,指向颇为混乱。这倒是让他很意外。

她心里的心结竟然不是旭凤?!

润玉不知自己该不该高兴,但他知道自己想听锦觅亲口说出来。

锦觅的脸色一时有些不自然。她清醒过来之后自己也是十分意外,不知这是何故,左思右想只能落在她曾经为了旭凤对润玉下毒,还以为自己毒死了润玉,所以她对旭凤的死并没有那么深的执念。

“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觉得很乱。”锦觅咬了咬嘴唇,还是摇了摇头。

润玉的声音冷了下来,“若是你不说,我便帮不了你,此次你还能活下来已是万幸,若有下次,我多半是要给你收尸了,怎么,你不报仇了?”

锦觅看了他一眼,心中也明白他所言非虚,只能仔细回想她神思恍惚时看到的那些场景。

“我……我又看见了当时穷奇追杀我和肉肉的场景,那时都是我贪恋水境外的世界才害死了肉肉。也有零星的天魔大战之中你杀旭凤的场景,不过我到底不曾上了战场,所以我知道那是假的,是我的心魔,已然被我破除了。还有便是……”

“是什么?”

锦觅脸色一白,惨声道:“还有便是我吃了朱雀胆,丢了我的孩子的场景。”

润玉双手陡然缩紧,指甲陷进了手掌中,但他却无心顾忌这样的疼痛。

“他是被父亲抛弃的孩子,母亲又不争气,不但保不住他的性命,更连找出他的仇人为他报仇的本事都没有。”

“我那时……我那时只顾自己伤心,我……我什么都没有多想,我甚至没有想到要找出那幕后黑手!”

“事到如今,几百年都已经过去了,我便是想要追查,也不会再有半点痕迹了。”

“天下哪有我这样的母亲……哪有我这样的……”

她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颤抖,最后更是有些哽咽起来。这个孩子和她没有多少母子缘分,在最初的一些时间里,她还会做上一些母子之间的梦,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生活中又出现了波折,慢慢的,她梦见孩子的时候越来越少,越来越少,几百年过去了,这个孩子一直在她的记忆里沉睡,再也没有出现过。

可是当她走火入魔之时,这段尘封的惨痛回忆就这样席卷而来,那日,她前一刻还在开开心心地大快朵颐,下一刻便被撕心裂肺的疼痛贯穿,然后失去了这世上她唯一的血脉亲人。

她还记得她曾经痛斥润玉,直言哪怕拼了性命也要保全这个孩子。事到如今,言犹在耳,却更是个笑话。

她不愿在润玉面前露出半点软弱的神情,但是悔恨和愧疚却让她的眼泪大颗大颗涌出,她只能狠狠咬住自己的嘴唇,拼命压制自己颤抖的肩膀,别过头去。

润玉呼出一口气,轻轻松开了攥紧的拳头。“此事我查了,却又被我生生弄断了线索,你若要怨,就怨我吧。”

锦觅“唰”地回头,眼里闪着不可思议的光芒。

“原先在栖梧宫伺候的旧人,都被叔父留在了姻缘府。他与旭凤一向亲厚,了听是旭凤的心腹,他怕我对了听下手,便让他贴身服侍。叔父给你准备的吃食,都是从人间采买之后又经过挑选的,经手之人就是了听。”

“后来你在栖梧宫内自戕,我不多时便查到当时了听也在,他交待了来龙去脉之后,我立时便发作了他。等到我查到他与你中毒之事也有牵连的时候,已经是死无对证了。”

“虽然幕后主使已不可得,但好歹也算是为我们的孩子做了些事情。”润玉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和咬到发白的嘴唇,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抹了她脸上的眼泪。

我们的……孩子?原来润玉竟然……竟然早早就去追查此事了?!

我们的……孩子?原来润玉竟然……竟然早早就去追查此事了?!锦觅呆呆地看着他,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可是……你不是本就不想要这个孩子吗?”

润玉神色一滞,半垂了眼帘低声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固然非我所愿,但到底是我的血脉,不容旁人侵害。”

锦觅苦笑了一声,也对,他是天帝,有人对天帝的子息动手,自然是乱臣贼子,他怎么会不追查到底?哪怕这个孩子……他并不想要。

锦觅心里突然针扎一般刺痛起来。

“你先好好养伤吧,待身子好透了再说。”润玉收了药碗,也不多留,径自出了璇玑宫。

锦觅有些呆愣地看着他的背影,虽然他面色如常,离开内室的脚步也没有一丝犹豫,但锦觅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一样了。

这内室里又没人在,他做什么要喂自己吃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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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之后,锦觅伤势痊愈,润玉派人传话,说自己下朝之后在披香殿等她。

披香殿?锦觅不明所以,披香殿一向是天界重地,里面封着无数仙家秘辛,好端端的让她去披香殿做什么。

等她到的时候,润玉自然在内殿等着了,见她来了便对殿中的仙官道:“你们都下去吧,我与天后有要事相商,任何人不得觐见。”

众人应声而退。

润玉看了锦觅一眼,在前一步进了内殿,锦觅见他神色肃穆,不由有些紧张起来,跟在他后面缓缓而行。待进了内殿最深处,润玉停在七八丈高的阴沉沉的乌木柜子前,双手并指运起一个法诀,在胸前画出一个法阵来,庞大的精纯灵力从指尖缓缓注入法阵之中,那法阵顿时华光大盛,符文好似活了一般在阵中游走。

不多时,眼前沉重的乌木上突然荡开了涟漪一样,起了许多褶皱,锦觅有些惊诧,原来披香殿内竟然还有这样一个结界?

“跟我来。”

结界内又是一间小室,只是她环视周遭,这小室空荡荡的无甚宝物在内。锦觅心中疑惑更重,开辟结界着实不易,开了这么一个结界出来,却任其空置,这是什么道理。

但是润玉就站在前头,并无走动的意思。他深深地看了锦觅一眼,一道灵力挥出击在墙壁之上,墙壁却并没有应声而损,而是慢慢浮现了一个暗格,从中飘出一个小鼎来。

锦觅瞳孔瞬间收缩,这鼎她认识,乃是玄灵斗姆元君的御魂鼎,这鼎中封印着上古凶兽——

“穷奇?!”

“穷奇怎么会在这里?!它……它不是已经灰飞烟灭了吗?”锦觅倒抽了一口凉气。

润玉看着眼前这泛着幽幽鬼火荧光的御魂鼎,眼中倒映出的翡翠之色显得他有些森然可怖之时,又带着一种魅惑人心的美感。

穷奇乃是天生地养的洪荒遗属,长在魔界浑身剧毒,是最善蛊惑人心的魔物。而此刻的润玉竟像被他摄住心神一般,连声音都带上一点空茫渺然。

“当日我与旭凤、卞城公主合力,将穷奇封印在这御魂鼎内,带上天界,请父帝将这凶兽处以灰飞烟灭之刑,为六界除了这个隐患。”

“虽然父帝当时并未下旨,我也以为他处置了穷奇,谁知待我登位成了天帝之后,才发现他竟然一直将穷奇留在身边。”

御魂鼎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隐隐还能听到里面偶尔传来的困兽之音,它像来自阿鼻地狱的眼,映出六界多少浮沉罪业,多少难填欲壑。

锦觅艰难地动了动喉头,再开口时,圆润婉转的嗓音变得凝滞冷涩:“他,他……先天帝为什么要留着穷奇?”

“他是想要吞噬穷奇,然后借助穷奇的力量,统一六界。”润玉冷冷一笑,“我这位父帝,论才干,论勇武,论智计都不是第一流的,可唯有这野心和虚伪,可堪当世之最。”

天帝想要吞噬穷奇的力量,这是何等的丑事,若是这样的消息传扬出去,只怕整个天界都要成为笑话。而天帝有志一统六界,其他各界不论实力如何,一场混战在所难免,天界,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锦觅乍闻此等惊世骇俗之事,连话都要说不利索了,当下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心神道:“你召我来此,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润玉摇了摇头,一拂袖将御魂鼎缓缓推至锦觅面前,“现在,他就交给你处置吧。”

“什么?”锦觅大惊。

“你说肉肉因你一时贪玩而被穷奇害死成了你的心魔,我便将穷奇交给你发落,虽没有把握能破除你的心魔,但却是我唯一能想到为你做的事了。”润玉看着眼前的御魂鼎,他的颧骨在一片墨绿的荧光中投下一片阴影,却没有染上森森鬼气,而是显得格外坚毅和平和。

然而他的解释很显然并没有解除锦觅的疑惑,反而让她更加迷惘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她喃喃道。

“什么?”润玉设想过她会有的一些反应,或许激动,或许感谢,或许嘲讽,或许……根本没有反应。可是这样有些痴了的锦觅却不在他的预料之中,润玉一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你登基这么久了,竟然能把穷奇留到现在,你说先天帝有一等一的野心,你呢!你难道没有?你是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你有抱负,有胆色,你焉敢说留着穷奇不是为了要吞噬它的力量然后一统六界吗?!”她像是一只草木皆兵的鹤,虚张着自己鲜血淋漓的翅膀,折损的长喙啼着血。她尖利的嗓音在这间小小的密室里听起来更加刺耳了,但润玉在这番疾言厉色之下却是岿然不动。

他一片泰然之色,全然没有想要否认,因为他知道,锦觅所说确实是他的心思。他身为天帝长子,有傲气,却无尊位。生而为龙,本应该傲游九天,却只能寄人篱下。他当然有属于自己的骄傲和属于自己的野心,这一点他在锦觅面前从来不曾想要掩饰。

众人或称这位天帝贤德,或称其歹毒,或称其威严,或称其深不可测。大概只有锦觅会知道,这人其实也有自负的一面。

“然后你就因为我的心魔,选择放弃你的野心了?”她突然收了所有剑拔弩张的气势,一声低语像极了无助的啜泣。

然而润玉脸上的血色倏忽之间褪去了。

锦觅紧紧盯着他的神色,这样的变化没有一点逃出她的眼。她的眼圈一瞬间就红了,冲着润玉哭喊道:“这不对!不应该这样的!我是你的仇人,我,我……我这几百年费尽心思想的,想的都是如何取你的性命,你这几百年也是,也是日日……日日与我勾心斗角,你我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待我?”

她几乎是凶恶地瞪着润玉,似乎是要透过这些虚妄的皮囊,看到他内心里去一样。

自从心魔醒来之后,她总觉得哪里有些细微的差别,几不可察,但到底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就像走入迷雾之中,总觉得有些事情呼之欲出,但她却始终在真相的周围,兜兜转转,寻而不得。

直到今日,她豁然开朗。

“润玉,你果然好算计,你说什么教我帝王之术,教我修炼之道,等我光明正大地打败你,向你寻仇。可你……可你根本就是为了,为了让我……”情绪的匣子一旦被打开,便如一垛垛厚重的阴云,层层叠叠压过来,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而润玉的脸色则一点一点阴沉下来,他清亮的眸子愈发幽深,晦暗不明。

“当年,我失了孩子,心灰意冷之下便想了结自己,却被你救下,后来又有旭凤的死……你,你觉得我报仇不成,又会想办法自绝,所以你说了那些话,让我在你身边留了几百年!你是不是……是不是还对我……”

“够了。”润玉怒喝一声打断了她,“不知你在胡说些什么,天后未免太过自以为是,难不成你觉得我会为了你苦守几百年?”

“御魂鼎里有九曜真火,你只需以灵力催动,穷奇不多时便会灰飞烟灭。你要如何处置他,自己决定吧。”

说罢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锦觅愣在原地,她激荡的神思还没完全平静,却没想到等来润玉‘自作多情’的评语,是她真的想多了吗?

润玉并没有离得太远,他只是出了结界,在一排排巨大的卷宗架之间隐没了身形。他有些颓然地背靠在墙壁之上,双眼紧闭,直到留在御魂鼎上的一抹神识消散,他知道,锦觅终于结果了穷奇。

他长出了一口气,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他花了几百年,编出了一个天大的圈套,战战兢兢地想维持一辈子,却还是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璇玑宫,七政殿,是夜灯火通明,相对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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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润玉第一次身在天界却不曾在璇玑宫中留宿。七政殿离璇玑宫的距离自然算不得近,但也从来没有如今日一般远,他站在七政殿的门口,极目远眺楼宇无数,看不到璇玑宫的飞檐。

他不敢回去,不敢看璇玑宫内那个女子的眼睛。她聪慧、活泼、灵动,虽然有些天真,有些懵懂,可是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的她,心细如发,玲珑剔透。他只是松懈了那么一小会儿,只微微踏过了半步,一切就已经无所遁形。

七政殿内,润玉一夜无眠,却在次日下朝之后,听人来报,天后娘娘在璇玑宫内一醉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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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做什么!”润玉一进璇玑宫内室,扑面而来的桂花香气混着醉人的酒香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他知道锦觅酒量极好,但这满地东倒西歪的酒坛还是突破了他的想象。

女子坐在窗下的榻上,榻上摆了一方小案,她以手支颐撑在上面,手边满满的也是酒壶杯盏。

“嗯?”锦觅被人打扰,十分不快,头也不回就将手中的酒盏掷向来人,“不是告诉你们不许来打扰我吗?”

青玉的酒盏落地开花,就在润玉脚边,那里面残存的一点酒水飞溅,沾湿了他衣衫的下摆,一股浓郁的香气顿时侵染了他的气息。润玉的眉头拧得更紧了,这都是成色上好的桂花陈酿。

匆匆的脚步声停了片刻,之后却笔直向她行来,锦觅有些恼了,到底是谁这么不知好歹?然而还没等到她回头斥骂,一股大力强迫她转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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