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终究还是没准了紫薇帝君所奏,而是将那奏本给了邝露,让她带回去自行处置。他心里明白这不合规矩,可是当邝露坚定的目光与他相接之时,却也说不出强人所难的话来。
“陛下,这世上千万人都可以劝我放下,偏您不行。”
邝露临走时的最后一句话,让润玉无奈地仰面靠在床上,锦觅怔忡地看着他,一时忘了呼吸。
他看起来那么疲惫,那么无奈,那么……回天乏力。
锦觅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始终不曾劝服邝露。因为邝露早就已经退守不败之地,她无欲无求,甚至多次劝说自己能回应润玉的感情,这个女子是真心想让自己的心上人得偿所愿,亦是一心一意为自己的心上人付出一切,润玉给不了她承诺,却也根本无法逃避她的好意。
再就是润玉自己。若说邝露是天界第二的死心眼,那么润玉就是她前面那个天界第一,大哥莫说二哥,他确实没那个本事劝人。
“让邝露跟彦佑一道去北冥走一趟吧。”润玉闭了眼,心里却没停了盘算。
锦觅有些意外,疑惑道:“嗯?这是为何?你要撮合邝露和扑哧君吗?”
润玉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她一脸费解又莫名兴奋的样子,颇为不屑道:“撮合?我又不是叔父,整天想着男女姻缘。我只是想多多派邝露出去,省的她整日跟在我身边,看不见天下好男儿。”
“哦……见面三分情,你不让她日日见你,盼着她能慢慢把你忘了,对么?”锦觅有些明白过来,看着一向严肃的天帝陛下无可奈何的样子,竟然忍不住笑了起来,打趣道:“只怕你费尽心思也是白搭,堂堂天帝龙章凤姿,她眼里见过你,未必能容得下旁人了!”
“我?我有什么好的?连自己的未婚妻子都守不住,像我这样失败的天帝,整个天界都找不到第二个。”
锦觅好似突然被人打了一拳一般,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她慢慢收敛了笑意,牵动了僵硬的嘴角,低声道:“陛下说笑了,臣妾就在这里,哪儿都不会去,何谈守不守的。”
润玉终于全睁了眼,深深地看着她,不发一言。
…………………………
有岐黄仙官妙手,润玉挺过了那凶险的一晚后,果然脸色一天天好转起来,刚开始还在床上躺了几天,后来已经能撑着身子,处理大半日的公务了,嗯,锦觅是这么觉得的。润玉日日让她坐在一边念着奏本,真可谓是苦不堪言,她觉得润玉早就可以自己做这些事了,硬拉着她来做不过是故意要折腾她罢了。
她一面应付着润玉,一面又止不住心里的担忧,月下仙人在魔界待了许久,旭凤的情况竟然一直没有任何音讯传来,她的心情一天赛一天地沉重,眼见着润玉一天天康复,难不成旭凤竟然伤的比他还重些么?
若说天界除了月下仙人,还有别人跟旭凤有过接触,可不只有亲手跟他斗法的天帝陛下么?不过润玉早先一句轻飘飘的“天后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已经让她心里一点渺小的希冀被抹杀地一干二净了。
就在她心里的焦虑愈发磨人之时,终于听到了一个消息,姻缘府的月下仙人,又出现在天界了。
“狐狸仙,狐狸仙,你终于回来了!他怎么样了?”锦觅得了消息,马不停蹄地就直奔姻缘府,没成想却被月下仙人冷着脸拒之门外。
“你还来做什么?凤娃的死活与你何干!”丹朱想起他在魔君殿里见到的血人,对锦觅再没有半点好脸色。
“我……”锦觅脸上一白,她当日为了水族和花界,拒绝了月下仙人出逃的提议,又说了那些话,等于剪断了她和旭凤之间的情分。可是即便如此,她的一颗心还是止不住地挂念着旭凤的安危。
她有些憔悴的脸上带着一点愁苦又无奈的笑,低声哀求道:“我知道你怨我,我……我说不出任何话来为自己辩驳。可是……可是我是真的忧心……除了你,整个天界无人能告诉我旭凤的消息,你哪怕打我骂我都好,只盼你看在我们往日情分,告诉我他现如今到底如何了?”
她越说,月下仙人越是委屈,待她说完,早已哭丧着脸,泫然欲泣。
锦觅心里咯噔一下,紧紧攥着他的袖子,急道:“你哭什么!他现在不好吗?”
“不好!他很不好!凤娃斗法之时,金丹药力突然发作,大半身子被寒气冻住,润玉那臭小子抓住机会,一剑将他胸腹破开,魔界那些医官根本治不了!若不是穗禾守在他身边,日日渡灵力给他续命,他早就活不成了!”
什么?
“你胡说!我明明给他蓬羽了,九转金丹的寒气伤不了他的!怎么会……怎么会……”
“我亲眼看着他躺在床上满身是血,这还诓骗你不成!”月下嚎啕大哭,指着锦觅的手颤抖个不停。
锦觅眼前一阵发白,强自镇定心神问道:“那你为何还来天界,你怎么不陪着他?”
我是来找老君取些丹药,这就准备回去了。”丹朱被她提醒,胡乱抹了抹脸,指着腰间鼓鼓囊囊的口袋,显然里面装了不少灵丹妙药。
锦觅回过神来,再也顾不得什么水族花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旭凤,要活不成了。“那还等什么,快走,我同你一起去。”她的声音急促,又带了点哭腔。
“天后和叔父,这是要去哪儿啊?”
两人慌乱的身形齐齐顿住,惊愕地望着款款而出的那个身影,润玉就那样好整以暇地站在他二人面前,并不威武高大,却让人觉得眼前出现的是巍峨苍山。
锦觅眼神里闪动着惊恐的光芒,对旭凤的感情和对族人的责任拉扯着她的内心,她定定地看着润玉,半张了口,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倒是月下仙人先开了口。
“你做的好事,一剑将自己的亲弟弟近乎斩成两半,老君的仙丹也不知救不救得了,你倒好意思问我要去哪儿?”
“哦,原来叔父是要去魔界找那魔头,那为何要拉着我的天后?”润玉并未维持他往日对丹朱的尊敬,那一声叔父叫的甚是淡然,脸上的表情都不曾有一丁点的变化,还是一副只属于天帝的矜傲。
月下仙人冷笑一声,“好一个横刀夺爱的天帝,不论你以什么卑鄙手段强留锦觅,最终都抵不过真情二字,如今旭凤命悬一线,她如何还肯受你胁迫!”
润玉眼中寒光一闪,胁迫?锦觅是否已经将他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他撇下月下仙人不理,鹰隼似的眼光锁住锦觅。
如芒在背的目光让锦觅再难沉默,她放开狐狸仙,行至润玉跟前,牵住他的衣角,小声道:“我……我没告诉他……他……他猜到不少。润玉,算我求你,凤凰他怕是活不成了,你就行行好,让我去见他一面,我保证,见完他绝不多待一刻,也绝不同他说一句话,马上折返天界,你就容我去一次,可好?”
“小锦觅!”月下仙人似乎被她卑微的姿态刺痛,登时勃然大怒。
“一言不发,一刻不留,你去看他做什么?看那魔头的死状么?”润玉看着她苍白的面容,恶语没有一刻迟疑,“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天后,天后去看魔尊?你怕是忘了前几日我是因为谁一直卧床不起。再说了,你以为他如今还想见你么?只怕在他心里早就恨毒了你,你又何必自取其辱。”
“可是……可是他就要死了……”
“他又不是头一回死了!别忘了,上次还是你亲手杀了他,我的,天,后。”润玉强横地打断她的话,冰冷的眼神仿佛要把人打穿一样,让锦觅心生寒意。
但她不能就此放弃,她跪在润玉脚边,哀求道:“陛下,您已经坐拥整个天界了,只要陛下网开一面,放我去见他最后一面,臣妾此生再不违逆陛下,来世愿结草衔环以报陛下天恩。求陛下准臣妾魔界一行,求陛下开恩……”
润玉气急,拉住她的身形厉声道:“你不要失了分寸,天帝的忍耐也是有限的!”
锦觅抬头看他,没有说话只是不住地摇头,眼里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汹涌而出打湿了整张脸庞,她兀自磕头求情,缩在润玉脚边瑟瑟发抖,边哭边道:“求陛下开恩,求陛下开恩……”
润玉深吸一口气,一挥衣袖,锦觅身子一软,不受控制地歪倒在一边,月下仙人大惊失色,怒道:“润玉!你干什么!”
润玉抱起昏迷的锦觅,低头瞥了一眼丹朱腰间鼓鼓囊囊的药袋子,冷哼一声道:“丹朱,你私自偷盗仙丹,早就自身难保,还有空担心别人?”说罢转身便走,留月下仙人在原地出了一身冷汗。
他按住腰间的仙丹,似乎心里也有了底一般,当下再不迟疑,直奔魔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