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来了。”润玉温柔的声音自门外响起,他在人前还是旧样子,唯有和锦觅独处之时才会变的格外狰狞。
润玉突然进殿,倒唬了锦觅一跳,不由有些后怕,不知自己方才说的那些半真半假的话有没有哪里不妥。她有些忐忑地抬眼打量了一下润玉,但他矫饰自己情绪的功夫让锦觅叹服不已,自然看不出深浅。
“觅儿最近有些劳累了吧,看着精神倒没有前些日子好了。”他自然而然地牵过锦觅的手,将她环在身前,眼里深深的担忧和宠爱让人恨不得溺死在这轻柔的目光之中,仿佛夜夜压榨摧残她的人不是自己一样。“可要召岐黄仙官来看看么?”
“不必了,我不碍事的。”锦觅摇了摇头。
“晚上何必等我,你自先去睡罢,在我边上打瞌睡,我看着也是要分心,一个时辰能做完的事情总要多花一盏茶的时间。”润玉半是好笑半是心疼地说着,手上不着痕迹地在她腕上摸了摸。
锦觅嗔怪道:“陛下是嫌我扰了你了?”
“哪有……”润玉被她噎得愣着,低笑着摇了摇头。
月下仙人看着这二人和和美美的样子,纵然与他预想的不太一样,却也为锦觅松了一口气,看来润玉对她还是很上心的。但是他哪里晓得这一切只是这俩人一起精心编制的一场骗局呢?
“嗳!你们郎情妾意,剩我一个好没意思~”他故作夸张地长叹一口气,“行了,你们俩恩爱去吧,我就不在这儿凑热闹了,老儿我那姻缘府可忙着呐,走了走了,下回再来。”
月下仙人前脚刚出门,后脚润玉脸上的笑瞬间便淡了下来,但他却没有放开锦觅的手,反而托着她的手腕,皱紧了眉头。
锦觅心里一跳,犹豫再三开口道:“怎么了?”
润玉脸上阴沉的可以拧出水来,高声喝道:“邝露,传岐黄仙官!”
传岐黄仙官?难道我真的病了?锦觅忍不住嘀咕起来。最近只是觉得容易累,不过晚上被润玉折腾之后睡得其实挺沉的啊,虽然没什么胃口但是这一向都是如此,难道真有什么隐疾?
岐黄仙官匆匆而来,摸了摸脉登时跪倒在地,喜道:“恭喜陛下,恭喜娘娘,娘娘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润玉眉毛一挑,先前他摸脉的时候便有些怀疑,但他毕竟只是粗通医理,唯恐自己诊错了,便找来岐黄仙官确认一下。若是在曾经,他只怕要欢喜的疯了,只是眼下……他看着有些愣怔的锦觅,柔声道:“觅儿怕是高兴地都愣住了。”
“娘娘还年轻,这又是头一胎,自然有些不适应,这是难免的,只是娘娘脉象有些虚浮,可能是母体娇弱,头三个月要更注意一些,不可操劳。”岐黄仙官也颇为慈爱地看着锦觅,谁能想到这么年轻的仙子腹中已经孕育了一个小生命,这天界又将迎来下一代了。
怀孕了?锦觅实在是难以置信,她怎么能怀孕呢?这是润玉的孩子,她怎么能跟润玉有孩子呢?状似痴傻的锦觅恍如牵线木偶一般被润玉轻拥进怀里,他的心跳就在自己耳边平稳而有力地响着,一下一下地击在自己耳廓之上,这是属于天帝的怀抱,是她的夫君的怀抱。
方才她跟月下仙人说什么岁月静好。现如今,她便要在这样麻木的沉闷生活里永久沉沦下去了吗?这个孩子会带给她整整九个月的不用被润玉摧残的时间,以及……永无止境的折磨。她爱的人是旭凤,这一点她从来都没有过动摇。纵然不能与真爱相伴终生,她亦无法接受与一个时时刻刻逼迫要挟自己的恶魔有子,可是润玉……他怎么肯放手。
她的脑中有太多太多的情绪,直到岐黄仙官离去,润玉将她推离自己的怀抱,她都一言不发。
刚确信锦觅怀孕的润玉是有一瞬间的惊喜的,这是他爱了那么久,念了那么久的女子,如今他不但拥有了她,还即将迎来一个属于他们二人的小生命。那个尚未成型的孩子,体内流着他们两个人的血液,也不知是男是女,长得会像锦觅多一些还是会像自己多一些。
可他看着锦觅空洞的眼神,心里升起的那一丝暖意又一点一点凉了下去。她不想要这个孩子,润玉有些遗憾地想。
但是我一定要。
润玉眼中的柔情尽数化为一团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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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药来了……”邝露咬了咬牙,还是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了案上。
“嗯,放下吧,你先退下。”润玉垂着眼,负手立在一侧。邝露动了动嘴,却最终没有说话,退了出去,顺手合上了宫门。
锦觅低头看着面前这碗黑乎乎的药剂,这也不知是什么药,闻着苦得很。
“这是堕胎药。”
锦觅猛地抬头看他,不敢相信他竟然用如此平静的语调说着这样几个字,她发现她完全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先前对润玉的控诉斥责已经证明她错了一次,而现在他站在这儿,说的话再次证明自己错得离谱,眼前这位天帝,果然全没了心肝。
“你……要我堕胎?”锦觅难掩错愕的神情,“为什么?这是你的骨肉啊。”
“因为他是一个不被期待的孩子。”润玉直视着她,第一次眼中没有冰锥一般的冷意,也没有嘲讽和不屑,只有一片空茫,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枯井,一眼望去便是早已废弃荒芜的内心。
“他有一个不会爱人的父亲,注定得不到父爱。他有一个恨他父亲的母亲,也注定得不到母爱。一个没有父爱也没有母爱的孩子将来会长成什么样,我比谁都清楚。”
锦觅蓦地胸口一滞。润玉有一个虚伪的父帝和一个狠毒的母神,他是怎样成长起来的呢?他看起来那么平静,平静到让锦觅难以呼吸。
“既然已经有人体验过这种不幸,又何必让他再走一遭呢。你心里对我想必也是恨之入骨,纵然这个孩子也是你的血脉,你也是不甚爱他的,与其让他日后受母神冷眼苛待,不如早早断了你们母子缘分。喝吧。”他不大的声音传到锦觅耳中不但出乎意料地清晰,且分外刺耳。
但是锦觅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而且……这不是刚好吗?她心里也是不想要这个孩子的不是吗?但是不知为什么,她伸出的手却在碰到药碗之前垂下了。锦觅低着头,她的小腹一片平坦,腰身不但没有丰润,反而比之前纤细了一点,完全看不出她的身体里竟然起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岐黄仙官说他在自己肚子里已经长了一个多月,一个多月的孩子,怕是连手脚都没有长出来,该是个圆乎乎的肉球吧,她和这孩子的母子缘分,竟然如此浅薄吗?她不禁抬手抚上自己的肚皮,孩子,你能感受到母神的愧疚吗?对不起,我……
“你还犹豫什么!快喝!”
一声怒斥将她从自己的愁绪中拉了出来,润玉强横地将那碗堕胎药举到自己面前,棕黑的液体在玉白的碗里打着转,最上面一层竟泛出一丝诡异的红色,这一碗倒是看着更像鲜血,配上那气味,令人作呕。
锦觅被他一句惊道,瞬间红了眼眶,她已经渐渐消散的反叛之心在这一刻突然又活了过来。淡粉的眼眸映着点点水光,恶狠狠地盯着润玉,手上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夺过药碗尽数泼在润玉身上!
温热的药水溅了一些在脸上,润玉下意识闭了闭眼,耳边传来锦觅的怒吼:“你做梦!这个孩子没有父亲,可他还有母亲!他的母亲一样爱他,一样护他,谁都别想从我这里夺走我的孩子!”
随后是一阵慌乱窸窣的脚步声。
润玉缓缓睁开眼睛,任由棕红的药剂在脸上由温转凉直至干涸。
然后嘴角几不可见地翘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