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宫的夜,从前只是有些冷清,在天界充盈的灵气波动中透着润泽的水光,绝不是沉沉如墨,可称得上是夜凉如水。可是如今,这夜冷的如同寒冰一般,带着看不到头的黑色,锦觅置身其中,不过浩淼烟波中一蝼蚁而已。
润玉纵然不曾蓄意伤害她的躯体,可也绝不是柔情似水小意温存,他便如同宣誓主权一般夜夜索求无度,诚如他所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锦觅受得住要受,受不住也要受。
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的身子骨倒是比想象中强健不少,就由着他这么糟蹋下去,竟也没有什么三灾八难的。消瘦一些那是免不了的,但旁的病症竟然半点也无,健康的有些出乎意料,有些……让人讨厌。
她不禁想,若是自己身子能柔弱一点,早早被他折腾死了,又何尝不是一种福气?听说人间成帝死于合德帷帐之内,若是自己也有朝一**在润玉身下,不知会不会吓得他从此不能人道?锦觅忍不住有些恶意地这样想,但随后她自己倒苦笑着摇了摇头。
润玉果真如他先前说的那样,对自己再无半分情爱,就连朋友之义都荡然无存。他从不过问锦觅的感受,动作粗糙强硬,偶有留下瘀伤,但凡是衣物遮挡不住的,例如手腕,脖颈处,他都会用灵力快速治愈,而亵衣里面包裹着的地方,他都不闻不问。
润玉的情……曾经有多深厚,如今就有多凉薄。
她以为婚后互相折磨,相敬如【冰】的生活,其实只是润玉单方面折磨她,她自然日日如同活在冰窟之中,从心底冷到发颤,反观润玉,倒是乐此不疲。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变成这样?锦觅百思不得其解。人心善变竟至于斯吗?
可她到底生不出勇气自戕。
洛湘水族,是爹爹守护了多少年的一群人,如今皆成了她的牵挂拖累。她是个不孝女儿,连累父亲惨遭杀害,一心复仇却被人蒙骗,后来好不容易追查到真凶,却因为旭凤执意保护穗禾而无法手刃仇人为父报仇,不但不孝,而且无能。若是再不能好好保护她的族人,她还有何脸面忝列水神之位,还有何脸面枉称是洛霖的女儿。
而旭凤,是她此生挚爱,哪怕不能相守,也终要护他一世周全。更何况……其实他心里对自己还是有情义的,如此,她已经心满意足。
所以大半年过去了,竟无一人发现她这个天后,过的是这样水深火热的割裂日子。哪怕是最常来探望她的月下仙人,抑或是彦佑,都不曾发现,与他们东拉西扯,言笑晏晏的锦觅,眼里总有驱不散的阴霾。
但是总还是有些别的发现。
“小锦觅,你最近脸色怎么越来越差了?这皮肤……啧啧啧,怎么这样白?”月下仙人摇摆着头,左右打量了锦觅片刻,两根眉毛扭在一处,嘴巴也瘪了。
“是吗?”锦觅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脸,近几日她确实觉得身上不似往日松快,早起梳洗的时候那镜子里的脸总是看着有些青白之色,想必是自己郁郁之气侵入五内,如何能有容光焕发之姿呢?但她却不能让人看出端倪,因此脸上扑的胭脂倒一日比一日更重了,只是今日怎么会被狐狸仙看出来的?她记得自己扑的胭脂并不算少啊。
“小锦觅,你是不是最近身体不太好啊?看着好像……瘦了点。”月下仙人越说越觉得不妥,“你是不是最近身子不爽?我去找岐黄仙官给你看看去!”
脸色不好?瘦了?难道我真的生病了?锦觅心中大喜,病了好啊,久病不治不就活不成了么?她一念至此,赶紧拉住月下仙人,开玩笑,岐黄仙官可不能来,现在还是小病,很容易就治好了,那可不美。
“狐狸仙,我没事!你别去打扰岐黄仙官啦,他还要给别人诊病呢,耽误了他的事情可不好。”
“耽误他的事情?岐黄仙官专为天家问诊,谁还能请的动他?现在天家统共就剩你跟润玉两个人,他都照看不好,我看他是越清闲越偷懒!”月下仙人颇有些忿忿。
“好啦狐狸仙,陛下这几日总是处理政务到深夜,我放心不下,总是陪着他,可能便有些累着了,等过了这阵子,他能好好休息了,我也才能安心的。”锦觅为了安抚他,顺口扯了个谎。
月下仙人停了下来,神情颇为古怪地打量了锦觅两眼,半晌才有些怨气地说:“你跟他感情当真这么好?那我的凤娃呢?你全然把他抛在脑后了吗?”
说到旭凤,锦觅心中一痛,却又不能表露,只是淡淡莞尔,“他如今成了魔尊,心里又记恨我杀了他,而我成了天后,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我还能怎样呢?陛下从前一直待我如何你也是知道的,既然我愿意嫁给他,自然是要做一个称职的天后的。”
“你是真心愿意嫁给他的吗?”月下仙人终于问出了自己心里埋藏已久的那个问题。
锦觅回想起那日的情形,回答道:“说来你可能不信,当日是我自己提出要与他成婚的。”虽然我后来又后悔了。她在心里默默说道。
“什么?当真吗?”月下仙人显然没料到会有这么回事,眉毛高高扬起。
“千真万确。自我亲眼得见旭凤用我送他的春华秋实向穗禾求婚之后,我心已死。想着陛下如此待我,我无以为报,若是与他共结连理,携手相伴此生他便能开心的话,我便遂了他的心愿也是极好。所以回了天界之后,我自己提出要和他成婚的。”
“锦觅!你糊涂啊!你……你怎么能拿自己终生的幸福来当做回报呢!”月下仙人忍不住顿足道。
“他待我极好,如今我的幸福可不就是他给的么?岁月静好,繁花似锦觅安宁,淡云流水渡此生,如今可不就是这样吗?”锦觅嘴里说着谎,脸上挂着笑,心却在微微颤抖着,终生的幸福吗?她已经赌出去了。不过……如果不是她后来想反悔的话,说不定她也不会输的这么惨。
“你……”月下仙人看着她脸上带着一点遗憾的悠闲笑意,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到底意难平!锦觅和凤娃是他费劲撮合的一对,如今却以反目收场,这叫他怎么能甘心?但他又能做什么呢?润玉是天帝,锦觅成了天后,旭凤更是已经离开天界当了魔尊,一切都已成定局。
“唉!”月下仙人狠狠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这若是你心甘情愿的结果,我亦无话可说,润玉也是我侄儿,我也是看着他长大的,他虽然性子不想凤娃那般讨喜,却也还是个好孩子,你跟了他不吃亏便好。”
“这话在理。”锦觅笑着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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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邝露,召岐黄仙官来。”润玉看着殿内跟月下仙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笑的小女子,微微皱了皱眉。她似乎确实有些精神不济,不过她的那些说辞自然全是鬼扯。
“是陛下。”邝露得了令,躬身便要退下。
“等等。”润玉却又拦住了她,“先缓缓。”他眼中暗芒一闪而过,露出几分柔和笑意,往殿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