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言。
北小文坐在副驾驶，全身僵硬，头低到了胸前。那模样像极了犯了错的孩子，在等着被家长骂。
明明在路上的时候还感到度日如年，想着赶快逃回家，现在车停到了她家楼下，她又迈不动步子了。她现在宁可继续一路上的尴尬，也不想两人僵在这里。
至少刚刚程天策还在开车，现在两人沉默不语地坐在车里，仿佛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她真的没办法开口，她甚至希望天策直接骂她一顿。这么想着，头也更低了。
还是程天策先绷不住了，轻轻叹息一声，“你还记得天佑表哥第一次过来，那晚在病房我和你说的话吗？”
虽然仍不敢去看程天策，小文还是抬起头，回忆了起来。
就是那个晚上，她决定答应程天佑的条件，决定和天策留在法国，决定伙同程家一起欺骗他。
因为……
“重新去认识一些人，感受这个世界，也不错。不是吗？”
同样的话语再一次响起，小文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她一直以为是天策那天随口的感慨，没想到竟是说给自己听的！他到底什么时候就知道了？
“其实我一直也不是很确定。小文真的很机灵，没有一点纰漏。可能这也是他们让你留在法国的原因吧。要不是你刚醒来的那天，对我这个陌生人表现的那么依赖，我恐怕根本不会怀疑吧。”
程天策的语气倒是很平淡，北小文却不能这般平静了。她的双手握上天策的右手腕，“你听我说我不是有意要瞒你，我……”急切的话语甚至带上了哭腔。
“我知道。”天策反手握住小文的手，温和得像在安慰一只受惊的小猫，“是因为我的病情，我理解。不这么做会更麻烦，你不过选择了一种最简便的方法。你们是为了我好，我又怎么会怪你呢？我只是一直以为，这件事该是由你自己告诉我。”
小文紧紧抓着天策，口中喃喃自语，“对不起，对不起……”
“没什么好道歉的，我从没怪过你。这次其实是我的问题，明明已经说好要重新生活，我却还希望你告诉我过去的事情。”
“可未央说的也没错，我就是在算计你。”北小文抢着说。
程天策轻轻扬起嘴角，“你能算计我，只能说明你够聪明。但谁对我好不好，我还是能看得出来的。就是怕你心理负担重，才和你说那些话，现在看来你是完全没进脑子啊。”
呆呆地看着程天策，她现在已经反应不过来了。
“才夸你聪明。”天策伸出手指点了点小文的头，“我再说一次，过去的事情我已经全部忘记了，我现在是一个全新的人。不管我们曾经是什么关系，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你就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是我喜欢的人。”
这，这是表白吗？
小文整个人僵在那里，然后，跑了。
跑了……
第二天，激动得一夜未眠的北小文，被一阵门铃声生生拽了起来。
又是宁未央。
也是，她找不到程天策，所以只能来找自己。这么说起来，她到底又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北小文也不知道。
大概是激动劲还没过去，虽然睡眠不足，小文的心情倒是不差。客客气气把人请了进来，也没有因为昨天是事恶语相向。
未央也很客气，一进门就说自己下午的飞机，离开巴黎前来和她道别。
这可不是宁未央的性格，昨天晚上不还怒气冲冲，今天居然就要走了？
大概是北小文的疑惑写了满脸，已经过于明显了。未央也就没有卖关子，“昨天凉生又折回去找了我。”
这个小文倒是真没想到。
所以是特意先把自己送回来，又去找她说清楚吗。倒真像是天策的处事风格。
“你都不问问我我们说了什么吗？”
小文耸耸肩，摇了摇头。
没什么好问的。单独找未央是顾及到她是个女孩子，怕她在北小文面前失了面子。当天就折返则是想尽早解决，不留麻烦过夜。
所以她的确没什么好问的。如果说昨夜之前小文可能还无法如此笃定，如今她和天策的关系可是因为宁未央突飞猛进。
未央楞了楞，叹了口气，“放心，我已经放弃了。昨天他和我说的很清楚了，现在这样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也许是上天注定的吧，他能过得快乐也就够了。姜生都放下了，我又有什么放不下呢？”
小文没有马上回应，过了一会才似喃喃自语，“倒没想到他说两句话就这么管用。”
“你就可着劲儿笑话我吧。”宁未央瞪了北小文一眼，“反正也这样了，不妨告诉你。来找你前我就已经知道了。我先去了你之前住的医院，护士告诉了我你现在的住址，也给我讲了你们俩的事……”她顿了顿，再一次开口，“我必须承认，我输了。”
未央说得可怜，小文也有些于心不忍，“好了，你也没有输给我。”
“我当然没有输给你！只是输给了命运吧。谁能想到明明身处劣势的你，竟然就这么变被动为主动了？不说是命都没人信。”
未央看了看时间，该是出发的时候了。
她站起身，朝小文伸出了右手，“不过，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我祝福你，真心的。”
“谢谢了。”
北小文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与宁未央握手言和的一天，就像她也没想过自己会有开始躲着程天策的一天。
不知为什么，冷静下来，她越发不想面对天策。
与程天佑达成协议，决定留在法国后，她不止一次设想过自己与天策的未来。
现在这样，她该是激动欢喜到不能自已才对，这也是她梦寐以求的。却没想到有一天愿望真的实现了，她竟又开始犹犹豫豫。
电话敷衍了事，邀约找理由推掉……
有时候连她自己都想抽自己两巴掌，大骂能不能不要再作了。
但她也知道，有件事卡在她心里，让她没办法坦然接受天策。
终于，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天策的房子，北小文不请自来。
“天策，我想了好久，我觉得有件事我还是应该告诉你……”
走进不开灯露台，果然她还是喜欢昏暗的环境……
这件事，她必须先说清楚。
其实才不过几日，若是心大一些的，根本不会觉得小文这两天有反常。
但天策注意到了。
“你要是想拒绝我，大可不必这么纠结，我们还是好朋友。而且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于情于理也不该让你因为我而发愁啊。”
“不，不是！”
“嗯？”
“我……虽然我不能告诉你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这件事你必须清楚。”小文狠狠捏了捏因为紧张而发麻的手指，一下子下定决心，“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那日车祸，是你救了我！”
一年前的那天，走出酒吧的北小文浑浑噩噩，加上喝了点酒，不知不觉就晃到了马路上。
汽笛声响起的瞬间，是凉生冲了上去。虽然小文依然受了重伤，但若没有凉生，她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程家是想掩饰他们是认识的关系，把小文粉饰成了天策大学里别系的学生，她知道天策，但天策不认识她。所以这个施救者只能是小文。
虽然莫名其妙卖了程天策个人情，倒也不算大事。可现在不一样了。
“是这样啊。大概又是你们为了糊弄我吧。”天策了然地笑笑，“其实你也可以不用特意告诉我的。不是说好了吗，过去的就过去吧。”
“不行，这个不能算过去的事！”小文表情坚定，甚至有些视死如归，“我现在还在你身边，这件事还在影响你，到底是谁欠谁的命很重要！所以……”
“所以？”
“所以你可以重新考虑我们的关系了……”小文越说越小声，到最后几乎微不可闻。
天策满脸迷茫，“这和我们的关系……”说着说着，突然笑出了声。
“就算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也没说让你以身相许啊。”
小文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透了，“我，我，我，我说的不是这个啊！”
“那？”天策脸上的笑意还没有褪去。
突然被带歪了节奏，小文好不容易酝酿出的情绪都没了。
鼓起腮帮子，眨巴了半天眼睛，她才记起来自己想要说什么，“你，这样你还喜欢我？”
也没等天策反应过来，她继续说了下去，“我能感觉到，从我醒过来，你对我照顾有加。不管是在医院的时候那么无聊还陪着不能说话的我，还是后来工作很忙也要抽时间回来医院找我，关心我的身体，注意我的情绪……你能做到这种程度，一定多多少少还是因为对我有些愧疚吧。”
回忆起曾经的点点滴滴，小文越说越伤感。
“你觉得我是因为愧疚才喜欢你的？”
“也不是，我的意思是，就是……”小文语无伦次，“总之我们熟悉起来的时候你就觉得你欠我的，我是不希望你带着这种感情去看我。也许你对我没有愧疚之情的话，根本不会喜欢我。我希望你能选择真正喜欢的人，而不是被愧疚绑架……”
天策突然笑了，“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一直以为是你在陪我呢。”
“啊？”小文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程天策。
“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在偌大的巴黎，没有朋友，亲人也不在身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谁。除了陈叔，我只认识你。我承认最开始去病房探望你是因为你救了我，但后来我是真的希望和你说说话，虽然你不能回答我，也好过我自己待在病房发呆。至于之后，我说过吧，你先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才是我喜欢的人。而不是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而后成为是喜欢的人。”
北小文的眼泪一滴一滴滑落，她想起有个傍晚天策推着她的轮椅走在医院后院。
“小文，能在巴黎遇到你，比你救了我的命，还幸运……”
橙黄色的夕阳撒落一地，暖暖的。
原来天策早就回答过她了。
小文突然踮起脚尖，在天策的脸颊上轻啄一下，再一次匆匆跑走了。
还好是不开灯的露台，果然她还是喜欢昏暗的环境啊！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